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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胜者为王(106)

京城至扬州,足有两千余里,然皇帝自京城往北疆,三百余里行得一日半,这两千余里,却也不过行得三日两夜。其中固然因少了步兵拖累、多了沿途提供的上等好马,却也更有赖于皇帝快马加鞭、几近不眠不休。

王子胜是看着皇帝启程的。

开始时并不以为意。

他原也想不到,皇帝竟是赶得那般急。

第一个夜时,王子胜已不曾修炼,只慵懒靠在引枕上,看着那人一夜换了六匹马,自己却只停下来吃了两张饼、喝了一碗水。

第二个夜时,王子胜已坐不住,肩背且虚靠在床头,只不时就要起身下地走两步,唯有手中杯盏,坐也拿着,站也拿着,或行或止,衣袂无风自动,杯中水却始终如镜。

水镜。

水静心不静。

风未动,落红已满径。

扬州一夜无风雨,仁哥儿来给他爹爹请安时,却很惊异地发现,院子里头一树原该在旬余后娇俏枝头的琼花,竟已萎顿一地,树下一人素衣黑发,一手垂着,一手执盏,神色莫名,却是他爹。

仁哥儿脸上原带着笑,见状不由收敛许多,规规矩矩走了过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请爹爹安!”

王子胜淡淡嗯了一声,眼光终于从手中杯盏移开,却只在仁哥儿身上扫过一眼,又复凝视回杯中水镜。

他原就爱盯着水杯看,自从前天一早儿,更是能一盯一整天,到今晨已经两日夜整,仁哥儿都在猜想他爹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和神明沟通求神水的,故越发乖觉,不只自己只当没看到,就是底下人偶尔嘀咕,也悉数被他镇压下去。

只是见他爹肩膀上沾着好些花瓣儿,却不免有些奇怪,规规矩矩站了一会,估摸着他爹虽神色看不出来什么,心情却也算不上不好,便大着胆子上去拉着他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一摸心里就是一跳,那手心都冷得很,衣袖上更是给露水沾得半湿,显然是在这树下站了好一会儿了。

仁哥儿不由刮了这院里服侍的下人一眼,见打嬷嬷大丫头到婆子小丫鬟,一个个要么瑟缩垂头要么面露苦笑,也想起他爹虽不怎么管这些下人,但真决定了什么,能劝阻他的还真没有,便又将怒转叹:“爹爹,虽是春天,晨起也冷得很,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娘亲伯父可该担心啦!”想想又补充一句:“小七哥哥都说穆伯伯吃不好睡不香,只怕也是担心你呢!”

王子胜这次将眼睛移开很久,盯着仁哥儿看了好一会,看得小家伙都有些莫名的心虚了,才缓缓笑了一笑:“精乖嘴滑。”

好在乖滑得不惹人厌。

但偶尔这么吓一吓,看小家伙越发将眼睛瞪圆装无辜装可怜的样子,也是有趣得很。

王子胜给仁哥儿这么一闹,又在心里,将方才欲说与仁哥儿“区区晨露,能奈我何”改成了“不过两夜不睡,能奈伊何”说与自己听,果然心事略松了些,又伸手在仁哥儿脸上捏了两把,见仁哥儿眼底明晃晃溢出委屈来,偏还很是合作地鼓了鼓腮帮子,以便他捏得更实在,又撑不住笑了。

笑完拉着仁哥儿回屋里头,由着他打点姜汤干衣洗澡水,只拒绝了仁哥儿帮他擦背的请求。

浴桶水宽,正好将皇帝越发看得清楚。

这人的身子虽经他数年滋养,可到底那喝进去调理身子补充本源的水也罢,那在他修行时故意调动着给他润泽经脉的灵气也罢,总还是外力,这人的**便是比一般初入先天的武者还强些,却还是**凡胎,两日夜马不停蹄地疾行下来,满下巴的胡渣,满眼圈的青黑,一头原该是扎成发髻的头发两日夜未梳理,乱得和鸟窝——且还是被鸟儿废弃不用的那种——有得拼,一身原该是大气藏青色的衣裳没换洗,亦脏亦破,不说和乞丐有得一比,却是王子胜隔了一方水镜,也仿佛能问得出那股子酸臭味儿的。

不算王子胜“看”到的皇帝最邋遢的样子,却是邋遢得最可爱的。

王子胜道心坚韧,这两日夜里都不只一次心软了。

好在他最终并没有更改什么原定的主意,沐浴更衣过后,穿上一身秋罗云纹月白色的春装,腰间坠了一个淡青色云纹荷包,头发只随意就着发根扎成一束,用一条与荷包同色的锦带系着,见仁哥儿犹在花厅等他,又笑着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城外桃花开得不错,我们看看去。”

扬州举世闻名的其实该是琼花,不过今年确实有几处开得好桃花,巧的是北门那儿有一处恰好近着驿道的,王子胜带仁哥儿来看的就是此处。

因扬州春光好,这处桃花虽开得也算不错,但也不算什么难得的景致,也不会有什么花得起钱的人特特跑此处看花,自然也就不会有谁巴巴儿跑此处来开什么茶楼——最近一间茶寮且要两里多地外,且不过一间低低矮矮的小棚子——王子胜有心看风景,除开自带装满水的杯盏之中,也只得树梢之上。

好在他身手既佳,仁哥儿也调教得不错,此处桃树长得也还粗壮,父子两个一跃上了树,又尽着树梢轻点,恍惚间飘飘若仙,好在随行的几个仆役尽皆是仁哥儿的亲信,往日在家连仁哥儿踩着荷叶戏耍的都看过,也不至于这么点事就大惊小怪,不过是暗自纳罕这眼看着再过旬许就是府试,怎么老爷不着紧大爷的课业,倒带他来爬树玩?

且一玩几乎就是一日。

王子胜午饭都是在树梢上吃的,仁哥儿更是连午觉都是在树上睡了——他那睡相,好几次都险些儿跌下树来,好在他虽皮糙肉厚得踹裂了紫檀木都自憨睡,失重感还是能惊醒他的,每每总能险险攀住又翻回去,只可怜底下仆役们看得胆战心惊。

王子胜却浑不以为意,只盯着手中茶盏,半日也不喝一口,却仿佛里头有什么稀世珍宝似的,片刻也不曾将眼神稍离。

78第 78 章

在树上吃过了午饭、点心、晚膳,王子胜还能保持始终在树上的姿势,仁哥儿却吃不消了——这吃饭时不消下树,总不能小解大解也都在树上不下来吧?就算他不讲究,他爹定也是要嫌他脏的!

系好腰带,将坑并里头的秽物都掩埋了,又好生拿皂角香胰子等洗了三遍手,方才回转。

仁哥儿其实没啥兴趣再待在这儿了,方圆不足一里的小小桃林,看半天已经乏得慌,奈何他爹兴致却好,他也只得陪着。

如此又过了许久,直到月上桃花梢,仁哥儿方才眼睛一亮——他爹终于舍得将眼睛从杯子里移开了!

仁哥儿精神一振,也站了起来,不想他爹却不往南回城,而是一跃而下,直往驿道向北出飞掠而去。

仁哥儿武艺略有小成,然而要似他爹这般一掠七八丈、轻身恍如飞却实在不能,只能在树梢上跺脚,跺得一树桃花坠,跺得树下仆役心肝颤。

他却只看着他爹,看他广袖鼓风,发束飞起,竟似月下飞仙降。

翩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