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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满襟(33)

“还好有人比我更傻!哪怕心头明白得一清二楚,却连在那个时候都不忘记为您把这步棋推到最好最妙的位置上去,拼着一口气抓了臣妾一把,喷了臣妾一脸的血,叫臣妾乱了手脚。臣妾真是心寒啊……”

德妃慢慢的转过身,越过齐晖帝,捡起那三尺白绫在手,扶住镂空的花梨木方凳,小巧的绣鞋踩了上去。

抬手一扔,三尺白绫越过屋梁,德妃慢慢的打着结,泪水不断的沿着脸颊往下滑,嘴角却翘着,不住的笑:“陛下,您好狠的心呀,所有爱你的女人都被你玩在手心。陛下,恕臣妾逾越问您一句,您爱过谁吗?”

她侧着身,厚重的四夫人朝服端庄华贵,颜色艳丽。

齐晖帝站在一边,背着手看她,眼中无悲无喜,身影被透过窗上花格投进来的光拉出长长的影子,茕茕孑立。

他慢慢的闭了眼,仿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许久,才听他一字一字的说来,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爱过又如何?还不是不得不亲手把她推向死亡,因为朕是皇帝!不过,朕还能做的就是替她报仇,虽然,其实朕才是杀害她真正的凶手。”

“德妃,当初长孙皇后已被贬入冷宫,你何必那么狠还要赶尽杀绝?”

德妃身体一颤,脚下方凳摇了两摇,差点让她跌了下来。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却忽然疯了一样大笑起来,面目扭曲:“原来是她!竟然是她!臣妾真是永远都想不到,陛下你竟然会爱她!陛下……您果然好狠!连对自己都一样的狠!臣妾自叹不如自叹不如!”

疯狂的笑声传到殿外,李德贵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见到,或者也可能是他见了太多……

笑声慢慢的止住,德妃扯了扯结实的白绫缓缓的摇了摇头,目光不知道落在了这高大华丽犹如牢笼一样的宫殿的何处。

“陛下,自从臣妾成为您的妻子,哪怕臣妾不能冠以您尊贵无比的姓,可是,臣妾早已没把自己当成金家的人了,您为何就是不肯信我啊!您要金家手里的兵权,您要轩辕旭趁着金家头上顶着一个‘谋逆’这样可以诛九族的罪名军心动摇时北上夺权,可您为何就是不肯信我会站在您这边呢?连普通百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您这样尊贵的男人,到头来,却连个普通女人都不如。”

她猛然侧身,看着静静站立的齐晖帝大笑起来:“谢延源!你会后悔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总有一天会受女人的折磨,生生受那‘求不得’之苦!谢延源,我就是做鬼都会看着!我要看着你为了你的江山什么都得不到——”

她陡然尖利的嘶吼起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雪白的脖子穿过白绫的绳套,脚下一蹬,花梨木的方凳倒在地上。

齐晖帝背着手静静的看着,仰着头,等到那白绫的晃动慢慢的停了,才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声轻叹:“就是因为金家那么多人却只有一个你什么都明白,才不能信你。金家不过是武夫,而你……却是早已熟悉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人。可惜朕……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谢延源。”

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眼前忽然闪过长孙皇后的脸,那时的她不管外面朝堂之上闹得多厉害,都只是倚在窗前,轻轻的哼那些江南的小曲儿,悠闲自在,眉眼柔和。

他忽的又想起江七七,那个孩子又骄傲又狡猾,嘴角有些微微天生的卷翘,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笑,可是,当他带着三千御林军救她出来时,那个孩子却成了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仿佛轻轻一碰都就会全部碎掉,灰飞烟灭……

那时的他,忽然间就心痛得无法忍耐,忽然间……就有了那种绝对不能有不该有的所谓“后悔”的感觉,猝不及防……

然而,当他脱下锦袍,将她裹在怀中一路抱回来时,她哪怕连眼睛都睁不开,仍然在他胸口轻轻的推了一把,嘴唇轻颤。直到他凑过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才能听到她猫儿一样的呜咽:“放开我……”

放开我……

那个孩子,大概是永远不会原谅他了吧……

齐晖帝抬头望着外面依旧灿烂的骄阳,迈步而出,未发一言。

门外,李德贵不敢抬头,只迎着齐晖帝明黄的衣角跪在地上,对着九仪宫长呼,声音在暗色的宫殿楼阁间来来回回的荡:“送德妃娘娘——”

齐康天庆十九年春,齐晖帝趁着德妃谋逆一事大力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将这些新秀放在军中中层士官的位置上,既让这些年轻人得到了不少的锻炼,又没有触动金家的根本利益,阻力并不算大。只是,等到后来起事之时,金家才发现,他们的权利虽然仍旧根深蒂固难以动摇,可是齐晖帝却已经在他们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伸了一把刀进来,在所有的纽带中间深深的划了一条口,稍不注意就会断成两截。

而那批年轻将领,不但勇猛果敢,更是因为皇帝的重用和赏识,对齐晖帝忠心耿耿。几年之后,大战迸发,这批年轻将领身先士卒,蹿升迅速,很快就取代了威武将军的威望,所谓的“金家军”转眼就成了事实上的皇帝亲军。

后来史书评价齐晖帝以及齐晖帝的父亲齐昭帝时说,“齐康盛世,自昭帝始,晖帝盛极”。齐昭帝改革科举,选贤任能,轻徭薄赋,先臣服南苗,后结盟北戎,为齐晖帝天庆末年的十年盛世打下了将近三十年的和平与繁衍的基础。晖帝初年,齐康在册人头不过两千万,到齐晖帝挥师北上、西进,一统版图之时,齐康人口已经突破了六千万。而齐晖帝一生征战的初始,就是天庆十九年的德妃被伏,所以后世有人评价说“晖帝宏图始于女颜”。

只可惜,所有的史书,在大段大段齐晖帝雄才大略的辉芒下,都忘记了写那些个女子,譬如曾经宠极一时的德妃,譬如天庆十九年时的荣阳君……

“李德贵,什么时辰了?”齐晖帝搁下朱笔扭头问旁边有些焦急的频频向外观望的大太监。

李德贵赶紧弯腰凑过来:“陛下,未时都快过了,您看,太子殿下身体本就不好,这……”

齐晖帝站起来,走到窗边,就看到谢子烨背脊挺直面色惨白的跪在不远处的内宫门边,几个小太监苦着脸替他撑着伞,不住的劝导。

齐晖帝哼了一声:“朕叫了他起来,文武百官也来求了他,是他自己不肯起,朕有什么办法?更何况,真要跪,只怕太子妃比他这个太子还该跪一些!”

李德贵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过来抓住齐晖帝的袍脚,凄声乞求:“陛下,太子殿下的身子本来受不了这么久的跪,何况是这两个月来日日这么跪上一通!太子殿下向来仁慈,德妃娘娘对他有养育之恩,太子殿下想为德妃娘娘赎罪也情有可原,可是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呀!陛下!殿下他是一国储君,是我齐康立国之本啊!奴婢……请陛下责罚!奴婢已经私下做主叫人请了荣阳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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