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魔头和桃酥贩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旁。
一壶乍香扑鼻的浓茶,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三碟口味清淡的茶点。盏茶过后,傅时牧瞥了眼花晏依旧警惕的眼神,慢慢悠悠道:“其实到流水镇安家后,我才开始做桃酥卖的。”
花晏没有说话。
“我父母早亡,从小就一个人出来走南闯北,没有点手艺怎么生存呢。”傅时牧咬了一口茶点:“嗯?味道不错。”说罢顺手就把咬了一半的糕点递到花晏眼前:“你尝尝。”
花晏脸色暗了暗,微微往后一仰,避开了傅时牧的手。
“反应这么慢,如果这不是茶点,而是极快飞来的暗器呢?”傅时牧姿势没变,手腕一抖,茶点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傅时牧口中。
“你果然会武。”花晏脸色更暗了。
傅时牧却摇头,“不会。”
花晏一脸不信。
“真的不会。”傅时牧咽了口茶,道:“只不过和各种道上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他眼神游移,说得轻描淡写。
“你都做过什么?”花晏道。
“太多了。”傅时牧道。
“比如?”花晏穷追不舍。
“比如木匠,专做各种精巧机关,你信么?”傅时牧淡笑着看着花晏。
花晏没说信或者不信,只是咽了咽口水。
“再比如香粉,更擅长迷香。”傅时牧侧过头看向窗外,似是在用一张漏口极大的渔网费力的在记忆的海洋里捕捞着。
“还做过死人生意。”傅时牧又想到了一个,接着再次陷入回想,“或者堪舆师,还有??很多想不起来了。总之做桃酥纯属偶然,或者说,我更喜欢那种安定的生活吧。”
听着听着,花晏突然觉得自己也口渴似了。她低头给自己满了杯茶,心不在焉的就往嘴里送。
“喂,烫啊。”傅时牧微惊,忙伸手阻止。
“啊!”花晏的双唇尚未触及杯口,便觉一只手快速伸了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茶杯。
“嘶??”滚烫的茶水泼了他满手,傅时牧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傅时牧甩了甩通红的右手,拿衣摆擦了擦干,嘴里嘟囔道:“你怎么整日失魂落魄的。”
花晏心下感激,口中却依然毒舌:“红烧猪手。”
傅时牧举起发红的手,一挑眉:“嗯?的确。”
花晏不再说话。她发现傅时牧这个人好像并不容易动怒,或者说,不会有什么事真进的了他的心。
“看来你以前的生活还挺丰富的。”花晏随便找了个话题。
“见多识广。”傅时牧厚颜道。
花晏忍不住怪声道:“噢?那有没有见过一个人进了一间屋然后突然消失不见的?”
花晏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她清晰的感觉到傅时牧浑身突然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锐气,他转过头看着花晏,那眼神就像一只掐着她脖子的手,令她生生不能呼吸。
“见过。”傅时牧眨眨眼,适才的锐利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哦不,是听说过。从前有个人去住店,三天没出过门,等店掌柜忍不住推门进去后才发现人不见了。”
“三天?”花晏努了努嘴,“说不定是偷偷溜走了呢。”
傅时牧淡笑,没有回答。花晏偷瞄着傅时牧,她怀疑刚才他身上的煞气是不是她的幻觉。
傅时牧看了看天色,喝掉了杯中残茶。
“今日喝了大庄主泡的茶,真是不胜荣幸。”傅时牧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时运不济”。“我一个杂役,也不便在庄主屋中久留。”傅时牧长身而起,便要离去。
“等等。”花晏忽道:“你适才说你精通香粉?”
傅时牧点头:“嗯。”
“那就是说,你对各种香气都十分熟悉了?”
“算??是吧。”傅时牧一抱手。
花晏眼中一亮,忙起身进了内屋,片刻后抱着一个很小的琉璃罐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罐子,罐口用蜡封着,罐内仅有一块布。
花晏小心翼翼的抱着罐子,看样子很宝贝它。
“帮我辨识一下这块布的香气,好吗?”大庄主第一次对傅时牧用乞求的语气。
傅时牧愣了愣,眼前这姑娘竟然放下姿态,用近乎于恳求的态度来求他帮忙。
“这是什么?”傅时牧坐了下去,仔细的打量起那块并不起眼的粗布。他发现那块布似乎是衣服的一角,被类似于刀或者剑的利刃硬硬割下。
花晏突然犹豫了。
她发现她此时对一个并不熟的陌生人没有丝毫戒心,甚至可以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为什么要信任他?只因为他是一个局外人?似乎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她自己。
傅时牧看着花晏表情的变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笑,笑容冲淡柔和,“今日若不便,可以改日找我。”
“就今日了。”花晏像是突然下了决心,纤细的十指紧紧握着小罐,抬头道:“这块布是我从父亲的衣角处割的。”
傅时牧点点头,没有插话,听着花晏缓缓道来。
门扉大开,细风斜斜的吹着,带着院子里浅淡的青草香气,撩起花晏耳畔柔软的青丝,缠绕如令人纠葛的过往。不大的厅室盛满了横斜的光影,纤瘦的女匪首就像那些光影中的一支,她的背影时而僵凝,时而突然站起。而那背影的对面,墨发青衣的男子,自始至终沉默而专注,深琥珀色的眼瞳中全是花晏起伏不定的神情。
“大概就这样了。”花晏长吁一口气,竟然将几桩诡异的凶杀案原委和她身为庄主微妙的处境一口气全倾倒给了傅时牧。
傅时牧一直在沉默,意味深长的沉默。
或者说,傅时牧一直在细细思考着所有花晏所说的事实和推测。
“能想到的我都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性我也都推测过了,可就是没有一丝头绪。”花晏有些失落,更多的是焦虑。
“果然真的是愚者千虑,都未有一得啊。”傅时牧终于开口,对花晏以上所有的滔滔不绝进行了盖棺定论。
“喂!”女匪首恶狠狠的嘲笑道:“你的聪明劲儿也不过用来做桃酥了吧?”
若真是这样,我倒求之不得。傅时牧心中突然有些苦涩,嘴上却散漫的笑笑,不愠不怒的转了话题:“你刚才说,你父亲死时身上留有极淡的异香?于是你割下衣角密封起来,寻找那异香的来源?”
“嗯。我原本求助过纪怀宿,就是无色山庄大军师,”手中的琉璃罐渐渐温热,花晏续道:“但是他说他横竖闻不出什么异香,还说就算我留着这布,味道也会很快消逝的。所以我便想到用小罐密封的方式试图保留气味。”
“难道这味道真的不存在?”花晏突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自我怀疑中。
看着花晏踌躇的模样,傅时牧浅笑着拿过琉璃罐,在手中转了一会,道:“我能打开吗?”
花晏点头道:“跟你废了半天口舌,就是为了让你帮我辨别下这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