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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皇叔不好惹(68)

“那你……还不快放了……”

“我为什么要放?”

“百姓……无辜。”

晋闻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说出口的会是这样的答复,他脸上的兴奋神情稍稍淡了些,低下头扫了一眼水中的竹筐,犹豫片刻推倒了它。那些鱼欢快地回到了水中,一上午的垂钓终究换来一场空。

“鱼也是无辜的。”他轻声道,“帝王之术是忍,是谋。你啊,怎么就学不会?”

“我只知道人命是最重要的,死的人越少,越好。”

他冷笑:“如果一场杀戮可以换来百年太平,就值得。”

“万一失败了呢?”

晋闻的脸上再没有嬉笑的神情,他缓缓道:“所以就要谋略。”

“万一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

“万一失败了呢!”

商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惊惶的呐喊。压抑了许多日的恐惧和愤怒终于交织成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皇权、谋略、牺牲,有太多的人想要站在那世上最接近上天的位置,生杀予夺的权利真的会让人如此疯狂吗?十年前的叛将如是,十年后的晋闻如是,哪怕是商徵也一样,为什么?万一失败了,死伤的是无辜的众生,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帮人可以视人命为草芥?就因为生在帝王家?

晋闻许久没有开口。

商妍有些喘不过气来,从肩膀到手都在微微地战栗。

久久,晋闻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顶,轻轻磨蹭。

她却抖得更加厉害,片刻后,那只手终于离开。

晋闻面无表情地提起鱼竿走在前面,她在原地僵僵站立,直到他走出好多步,她才听到了自己仿佛踩在云朵里的声音。

“皇叔。”

晋闻的脚步骤然停滞。

她捏紧了拳头,朝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无权指责你报复严徵。可是北疆百姓是无辜的。求您,救救他们……十一皇叔。”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河水哗哗吵闹无比。

晋闻没有再回头,他只是维持了僵直的背影一小会儿,便重新背起了鱼竿,背对着她招手。

他道:“走吧,回家了。”

*

自从垂钓那日过后,皇叔二字成了他和她的禁区,他依旧日日吊儿郎当四处游荡,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每日满载而归,任夕阳把身影拉得修长无比。北疆旱灾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东陵城。后两日,商妍提着晋闻采办的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回山庄的路上常常可以听到街头巷尾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都说北疆干旱久久难平终成了饥荒是因为皇帝昏庸,借伤重为由拒不见各路朝臣,也有说是因为朝中奸佞横行,所有奏报皆被半路拦截,不论是哪一种,到末了所有人都要幽幽叹上一口气,道一句世道沧桑。

饮酒节就在这样的沧桑中到来。只不过这世上有多少人厌恶酒味儿就有多少人喜欢。东陵城素来以酒闻名,而酒庄中又以闲林居首,这饮酒节便放在了闲林山庄外不远处的街巷。饮酒节其实差不多是一场全民的年会,元宵夜该有的饮酒节样样都有,不过很多旁枝末节的物件尽数换成了酒,街巷四处都有醒酒汤供应,无数盏花灯连接成了醉长龙。东陵城中不管男女老少皆饮酒,黄昏时分就陆续有人聚集到街市之上,到月上柳梢之时已经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浓郁的酒香醉了半座城池。

这酒香对商妍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即使出房之前已经喝了好几碗醒酒的汤药,可是真正来到那喧闹的街市之上,她依旧恨不得把鼻子割下来。可是晋闻却显然是乐在其中,金边扇晃得欢快无比,硬生生把这张灯结彩的街巷都走上一遍,一路饮酒一路嬉笑。

到末了,灯火渐渐远去,街市已经到了尽头。他在树下席地而坐,终于回眸看了身后的尾巴一眼,漆黑的眼里映衬着远处的灯火莹莹发亮。

“你该告诉我皇叔在哪里了吧?”

他莞尔一笑:“不是在你眼前吗?”

商妍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咬牙道:“那请告诉我,严徵在哪里?”

“嘘——”他轻声道,“看完灯,饮酒节才到尾声。”

“你!”

他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就地滚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良辰美酒,此生难遇,不如干一杯?”

酒?

商妍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后退两步。虽然早早喝了醒酒汤,可是醒酒汤毕竟不是什么解药,这一杯酒要是真喝下肚去,莫说找到商徵,恐怕连她自个儿都找不到……

晋闻却收敛了嬉闹神情,含笑道:“饮完这一杯,我带你出城。”

僵持。

好久,商妍终于下定决心在晋闻含笑的目光下接过了那杯酒。

酒杯里面倒映着一个月亮。晋闻眼睛里也有一个月亮。

忽然,远处的街巷轰然炸开无数嘈杂声响,她惶惶然回头,见着的是万千灯火袅袅而升,星星点点的光辉汇聚成了蜿蜒的光河,艳红的光晕染红了半个苍穹。

“东陵比帝都要美吧。”晋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说,“花灯美酒,玲珑糕杏花酥,越是简单的美好越弥足珍贵。帝都算什么?”

他轻笑,坦然而无奈:“可是,我姓商。”

她沉默回头,却发现剩下半个苍穹的灯原来是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的确很多很多无奈的源头不过是一个姓氏,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宿命。一时间,她卸下了些许防备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杯盏,狠了狠心仰头一饮而尽。

可预料之中的刺痛灼烧和眩晕并没有降临。弥漫在喉咙底的是一抹甘洌,清凉而润泽。

那是……山泉水?

为什么?

“走吧。”晋闻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提着酒壶甩在背后,两步走三步晃,头也不回道,“皇叔带你出城。”

“你等等——”

“落下了就一辈子留东陵城吧。”

“晋闻!”

“嘘,听,酒在唱歌。”

……

*

月夜,晋闻给守门的侍卫看一个物件,守门的侍卫便诚惶诚恐地把原本紧闭的城门开了一丝小缝。商妍匆匆钻了出去,果然看到城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赫然是当初商徵在集市上购买的那一辆,可是马车里却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半个人影。顿时,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一截。

“商徵呢?”

晋闻道:“他不是在帝都吗?”

帝都?

商妍咬牙:“晋闻,你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截获了这辆马车,如果……

夜色寂静,晋闻算不上轻的声音响彻城门口。他说:“半个月之前,北疆饥荒□□,他已经匆匆回宫。”

“那你为什么……”

“你猜?”

月光下,晋闻的声音几乎要淡进风里。

这一声“你猜”伴随了商妍整整一个旅程,直到半个月后马车抵达帝都巍峨的城门口,她也依旧没有猜透这其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