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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芳菲(短篇合集)(9)

我从混沌中挣脱,第一眼见着的居然是御医刘长。他跪在我床边,苍老的容颜上遮掩不了疲惫。见我醒来,他俯身到我耳边,颤抖道:苏将军……命丧关外,秦倾太子说是……是陛下下的手。

一瞬间,我的身体凉了个透彻。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痛彻心扉。

(五)两相离

我终于明白,何谓恨。

也许,笑容比鞭子弓箭更加能够攻克人心,只半个月,我就得到了五年半都未曾得到的东西:秦淮的笑脸,和他的信任。

我用它们换了一次潜入御书房的机会,盗走了锦州防御图纸,偷偷交给刘长带出宫外——在宫外,秦倾的兵马早已安排妥当,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就会以肃清皇族血脉的理由挥兵入锦州,夺取皇城,杀秦淮。

秦淮却日渐与我亲昵,别扭而温存着,直到——东窗事发,秦倾起兵。

两兵相交的岁月,我夜夜在御书房里陪伴他,看着他的身形渐渐消瘦,居然生出几分畅快来:锦州快完了,他的江山也完了。

他却浑然不知,只是在疲乏时枕着我的肩头闭眼凝神,等我稍稍挪动,他就睁开眼笑上一笑。

这样的笑,让我心中酸楚无比,身体仿佛被割裂成两半,一般畅快,一半痛楚。

锦州城终于告急,那一日,宫里流言如野草狂风般骤卷,一片纷乱之中,秦淮却在御书房里细细拟了一道旨,末了噙着苍白的笑塞到我手中。

我以为那会是禅位的诏书,却不想展开一看,居然是封后圣旨。大兵临城,死到临头,他竟用最后一道旨封我做了一国之母,他的皇后。

秦淮在我错愕的神情下笑得有些羞赧,僵硬道:“你莫要担忧,皇城尚有暗处的禁卫,万不得已之时,我可以带你出宫……”

我僵滞当场不知所措,他却揽我入怀在我耳边轻笑:“你平日里最是胆大妄为,怎么今日被吓着了?你莫怕,我虽根基未稳,但保自己妻子平安,却也不难的。”

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席卷了我,许多被我可以遗忘的情骤然回到身体中。我几乎是狼狈地推开他,用尽浑身力气朝他嘶吼:“你杀了我父亲!”

秦淮神色略僵,沉默不语。

我浑身颤抖,眼眶痛得几乎要裂开来,我在眼泪夺眶之前捂住了眼,狠狠擦干了对他厉喊:“秦淮,你杀了我父亲……你杀了我父亲!我恨你!”

我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即使他羞辱我,即使他栽赃我,即使他流放父亲去边关,我都可以忘记。可是,他杀了父亲。

父亲死了,不是秦倾为夺位,不是朝臣为斩草除根,不是关外强盗夺财害命,不是病灾饥荒,不是天理轮回……是他,偏偏是他!

为什么非要是他?

秦淮静静地站在几步之遥看我癫狂,等我哭得没有力气瘫软在地上,他才轻声问:“然后呢?”

我木然抬头,道:“然后,我串通了秦倾。”

然后,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我父亲。

还我……一番情意。

(六)怨憎会

也许,两个相互憎恶的人最适合的结局永远是生死不两立,即使是我与秦淮。

我无数次,当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秦淮会是怎样的神情,他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冷笑杀伐。不管是哪一种,那日都是我与他彻底决裂的时候。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我却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怒意。

又或许,当真相撕裂在眼前,我麻木,他木然,最终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合昌宫,那天夜晚,我的双脚从始至终都仿佛是踩在柔软的棉絮里,睡梦中几次惊醒,皆是秦淮年少时倔强的眼神。

半夜,我发了烧。夏时担忧得在房里直打转,请了刘长来替我诊断。刘长却支开夏时,在我耳边悄语:“娘娘,秦倾太子的人已入宫,娘娘入宫愿意,今夜即可出宫。再过几日,这宫闱便不保了……”

我躺在床上茫然无所措,竟不知道如何出声。

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期盼着秦倾便会带着他的人马杀入皇城,可是事到临头,心却不知去了哪里。

刘长急得额头冒汗:“娘娘,这个时候您不能犹豫啊!”

我只觉累极,没片刻便睡了过去。睡梦中,依稀见着的是当年与秦倾初相见的那个晌午,我满脸羞红地任由秦倾牵着手,眼里心里只孤零零看得见他的一袭青衫。绿荫葱葱中,有一人远远站在花园深处,任由树影遮去他的身形,孤寒如同黑夜里的石雕。

午夜梦回,刘长依旧守在寝殿外间,我缩在被窝里看着烛光把他焦灼的身影剪出了狰狞的形状,一夜到天明。

我想,我不会再犹豫。

锦州被围困,民间谣言渐渐弥漫,宫闱之中人心惶惶。

我日日守在合昌宫中,却始终不见秦淮前来兴师问罪,刘长带来的消息却日渐另人焦灼。第一日,锦州城守城将士阵亡半数;第二日,百姓开始烧杀抢掠;第三日,锦州城破,大军一举入了皇城,兵临城下。

我终于按捺不住去了御书房,却只见着秦淮坐在一地的狼藉中举杯慢饮。听见太监禀报之声,他只稍稍抬头朝我投来一瞥便笑了,嗓音沙哑道:“璇妃来了。”

我默默替他捡起一地的奏折,一本一本放回案上。

他却在一旁笑弯了眼:“璇皇后莫怕,那一次的我放在案上奏折啊……是吓唬你的。”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眼眶烧痛得几乎睁不开眼。

“不过,”他踉踉跄跄走到我身边,双手借着案台才稳住身形,金边的折扇恶劣地探到我脸上,冷笑道,“就算没有那些奏折,苏佩结党隐私,祸国殃民,勾结乱党,合该一死!”

我木然看着他在狼藉中豪饮,心中有许多情绪炸裂成烟尘,却没有一丝透得过我与他双重的壁垒。

末了,他在酒醉下闭眼,苍白的脸上犹有一抹淡淡的青灰,我却没有半滴眼泪流得出来。不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他。

事到如今,我只有怨天。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生老病死,老天为何单单于我不公?

(七)

三日后,秦倾的铁骑终于踏破宫闱。

秦淮是如何倒在血泊里的,我已经全然不记得。明明前一刻,他还在冷笑着讥讽我,和我赌秦倾根本不会来找我。只短短一瞬,那桀骜的身影便颓然趴在了石桌上,血渍染红了白玉似的桌面。

我茫然地去扶他,顾不得他一身是血,让他倚着我坐定。直到此时此刻,我依旧不敢断定,秦淮,他真的要死了吗?

少顷,我的耳边终于想起些许断断续续的喘息轻咳,还有他艰涩却强笑的声音,他道:“赌不赌?你……看秦倾会不会来接你……”

我木然看着远方的火势越来越大,心跳却渐渐缓下节奏。手上稍微用了些力,拥住了秦淮有些下滑的身体。

秦淮身体微僵,沉默片刻,轻笑出声:“璇皇后,你这……般容易让人误解……小心秦倾……善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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