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晋慕的电话号码。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即使有,恐怕也是假的。
最终,她颤抖着手,按下了110。
等待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任由思绪天马行空地飘,警方已经在路上,可是如果警方赶不及,会怎么样?果然,跟黑社会扯在一起真是要倒八辈子血霉的吧……
她犹豫片刻,给远在美帝的老爸老妈发了个短信叮嘱他们记得吃药,又给关着机的叶甄发了四个字“不必内疚”,最后的最后,唯一没有办法留下话语的是晋慕。
一夜值班,手机上的电量几乎要清零。她犹豫片刻,打开了备忘录想为他写几句话,却没想到才打了晋慕两个字,手机便忽然自动关机了……
身下,规律的嘀嗒声静静地响着,她一时不觉,眼泪在这时候终于很没出息地涌了出来。
砰——极响的一阵躁动,套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萧禾艰难地挪动了下脖子,终于在逆光中见到了个熟悉的瘦削身影。是晋慕。
他似乎跑了不少路,踱步到她面前的时候身上早就被汗水濡湿了。他静静盯了她片刻,忽然在她面前跪伏下身,放下枪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划开包裹这沙发的皮布把手伸进去细细摸索——片刻之后,他干脆躺在了地上,自下而上地伸手去触碰沙发内的东西……
“晋慕……”萧禾哆嗦着开口。
房间里只剩下晋慕急促的喘息,片刻之后才想起他略哑的声音。他说:“别怕。”
萧禾没出息地抽泣:“……忍不住。”
真正的生死关头,生命已经在读秒,怎么可能不怕?
晋慕的呼吸渐渐平息,良久,他才缓缓起身,以跪着的姿势看着沙发上的她,苦笑:“你不是说你是苦情女主角吗?”
萧禾哽咽:“你躺上来来试试怕不怕……”
晋慕的手落在她的额头,带着一丝丝的战栗抚过脸颊,轻道:“萧禾,当你的身体离开沙发,炸弹会强制催动,我们只有十秒时间可以逃跑。”
“我、我们能不能等等警察……”
晋慕轻轻摇头:“你还有5分钟时间考虑。”
5分钟。生与死。
“我害怕……晋慕,我爸妈还活着……我不敢想象他们知道了的样子……”她浑身颤抖,拽住晋慕的手语无伦次,“很多年前,我的老师……就是这么死的……那时候,那时候他只是路过绑架现场……他和被绑架的人交换了负重……我看着他在我面前……”
“他如果再忍耐一下……如果警察来得及……”
“我不想像他这样……”
末了,是晋慕鲜有温柔的声音,他说:“萧禾,你勇敢一些。”
萧禾哆嗦,不发一言。
“萧禾,勇敢点,你不会像你的老师一样的。”
“萧禾,我陪着你。我们一起,不管生死,我们一起赌,好不好?”
5分钟能有多长?嘀嗒声冰冷地响着,萧禾的脑海里空荡荡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晋慕温暖湿润的眼。她在这双眼里渐渐平息了骇浪一样的恐惧,战栗着,犹豫着,一个好字怎么都吐不出口。
晋慕几乎是强迫中奖似的拉起了她的手,问她:“准备好了么?”
萧禾呼吸急促,最终在他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之后的记忆,萧禾的世界都是卡了壳的老式录像带,所有的画面都成了黑白色,她的手被晋慕拉在手中,越过沙发,趟过地毯,出房门,过道上的油画张牙舞爪,身后的热浪呜咽像是上个世纪的西方老式壁炉前老人哼唱的曲调儿……
过道尽头转弯处大约在二十米开外,十秒,人类奔跑极限是多远?
顷刻间,巨大的爆炸声划破天际——
萧禾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可能连呼吸都忘记,只能木然俯身在晋慕的怀里,听他迭声叫唤:“萧禾!萧禾!没事了——萧禾!”
“晋……”
“跟我走!”
后来呢?
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萧禾终于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却依旧有些呆呆愣愣地,抱着被子看着晋慕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大约十二个小时之前,她从白痴状态被晋慕扯上了车,一路兜兜转转到了现在这个居于市中心的陈旧小套房里,然后被安排到了床上连哄带骗睡了过去——十二个小时之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渐渐理清思绪。
晋慕的行踪从荒山公寓后期就已经曝光,所以才会有枪击,而她重伤一开始似乎是瞒过了所有人的,只是她不该和晋慕见上面,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一切,媒体曝光不过是征兆,真正的变故是那些人把他也列入了狙杀名单……而现在,她似乎直接越过警方陷入了黑白两道的灰色境地?
而这里应该是晋慕真正安家的地方吧,墙上有照片,床头有书,厨房里有食材,这个黑社会居然过得如此……平凡无奇。
可她的房子被毁,人失踪,这算什么?浪迹江湖?雌雄大盗?
她正抓狂,一碗散发着热气的粥被端到了床边,十二个小时之前上演热血警匪大制作爆破场面的晋慕晋老大似乎有些羞赧,轻轻地指了指粥。
萧禾傻乎乎眨眼。
晋慕轻叹一口气:“你啊,不是胆子很大么?吓傻了?”
萧禾再眨。
晋慕忽然低眉笑出声来,好看的眉眼如同淡墨落到宣纸上一样舒展开来。他说:“看你当初凶巴巴拦着我不许我出去的模样,你不是挺不怕死的么,你这个样子,倒和它有点像。”
萧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床尾躺着一只水灵灵的……博美。
“……”
“它也很凶。”
“……我那是职业道德。”
“嗯。”晋慕轻道,眉眼弯弯,一副柔顺的模样。
萧禾默默瞧了一眼床尾眼睛湿漉漉的博美,到底是谁比较像它啊?
她端起粥喝了底朝天,瞧着还有几分温馨味儿的小房子扫视一周,犹豫隘口:“晋慕,你这算是从了爷吗?”
晋慕收碗的手一僵,沉默。
她再接再厉,顺手拽住他衣摆:“喂……”
晋慕一点一点扒开她的爪子,转身进厨房。刚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片刻后,静谧温馨的小房子里响起一个柔顺的声音:“嗯。”
——啊?这就成了?
萧禾一愣,母性情怀顿时泛滥,兴奋得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晋慕晋慕,可是你是黑社会诶。像我这种生活在阳光下的光辉天使职业和黑社会差好多哦,我亏。”
有一种不要脸,叫做蹬鼻子上脸。
晋慕显然已经不再打算搭理已经完全活过来的仁心仁术萧医生。
萧禾在床上滚够了,雀跃的心渐渐平和下来,她眯着眼看厨房里那个相当“宜嫁娶”的身影,小心地开口:“不如,你去自首,配合警方当污点证人?”
晋慕没有回答。
可怕的沉默。
晋慕是一种毒药。一种喝过就再也忘记不了的毒药。那日一句自首谁也没有再提起,可是萧禾却把它放在了心底。她差点儿就成了警察,对恶势力本身就有这骨子里的憎恶,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晋慕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她从没见过他真正做出伤人之举,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眉眼实在太清澈干净,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