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他却面如死灰。
“你……真的没续约?”
“是。”
“那你……是不是要走?”
“是。”秦青心情颇好远远地站着,问他:“我想跳槽去对头家,卧薪尝胆,你去吗?”
项衍面色依旧灰不溜秋,张了张口,没答。
秦青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上忽然软了一块。这个人,明明年纪比她还年长两岁,可是心智上却永远在大型犬类水准。不熟的时候阴沉凶恶,熟了却让人忍不住想欺压,有时候欺负狠了,还会有点儿罪恶感。
她不再逗他,扬了扬手里的合约,连带着从包里掏了份新合约一并交到他手上:“这是SE的解约书,另一份是环球的合约,你如果想留着,就把它们还给我,如果想离开,就签一份,如果……如果想跟着我,就把两份都签了。”
项衍呆呆看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秦青瘪瘪嘴作势要抢,却晚了一步。合约被他藏到了身后,连带着她自个儿也被他狠狠拽进了怀里。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在他怀里僵硬无比,实在无法给这陌生的温暖找一个合适又合理的借口。
末了,只找到了一个字眼。
“乖。”
秦青带着项衍出现在环球影视总部大楼楼道上的时候没有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却很快平息。
如果说SE是娱乐圈的商业化帝国,环球影视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王朝。在这儿虽然没有SE那样宽敞自由地工作环境,却有着SE无法比拟的等级制度。
作为新人,秦青第一次在工作环境中去见秦杨。她不能确定作为一个新跳槽的经纪人是否有这个资格直接去敲总监的门,临到门口才被秦杨助理温婉的笑颜冲散了所有的犹豫。她说:“三小姐,请。”
一瞬间,秦青明白了她在环球的身份。
秦杨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他出面支付了项衍巨额的违约金,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任她继续在这个圈子厮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秦杨的办公室门--环球影视大楼20层,硕大无比的落地飘窗投映着碧蓝的天空,秦杨端坐在窗前,正和他对面的一个身影交谈着些什么--她的到来让她微微抬起了眼,文质彬彬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温文尔雅,一击必中。
秦青就是那只被射中的猎物,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被这一笑冲刷得支离破碎,三年来早就被圈子打磨得铜皮铁骨的心倏地泛起了几分矫情的酸味儿,一不留神,眼圈有些红了。她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就慢慢踱步上前,绕开他巨大的办公桌,笨拙地站着,脚还没落定,就被秦杨自然地拉住了手腕,顺利成章地拽到了他身旁,按在了他腾出的半张椅子上。
他勾勾嘴角,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一部适合项衍的偶像剧,一个当□星演唱会的嘉宾席位。不需要你特别关照,只要……只要让我以经纪人的身份加入环球,通过正常渠道为一个有潜力的新人谋取机会。”
“除此之外呢?”
秦青摇摇头,还来不及开口,脑门上马上挨了重重一击。
秦杨冷下脸:“我当初送你进SE就已经是失策,你现在狼狈成这样子回来,难道还想继续在淌这浑水?”
秦青被狠狠戳了一记,轻道:“项衍他还需要我。”
他是她从SE地下室带出来的,虽然这个圈子并没有长久的缘分,可是她不是真正职业的经纪人,做不到像绝大多数人那样过河拆桥。她选择了他,在他功成名就主动离开之前,她不会丢弃他。
秦杨冷眼,良久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后天老头子生日,你记得回家,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一直不知道你退学了,最好装得像点。”
秦青一愣,忽然意识到她理论上的身份,顿时无语凝咽。
第二天午后,项衍带着履历到环球影视大楼报道的时候,秦青正坐在二十层最内侧的办公室内抓狂,见到熟悉的木头脸,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
项衍显然对办公室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内侧的休息室和试音房,他抱着自家吉他钻进了隔间,半个小时后慢悠悠出来,冷着眼问秦青:“你做经纪人三年,好像够不上这个待遇。”
秦青得意地抛了个眼色,从抽屉里掏了份合约递给他。
那是个当红导演安怀泽《刺侠》的电影片约,演男三,她前夜仔细研究了剧本,发现这个男三是个反派枭雄角色,既和女主有点感情戏又是个坏蛋枭雄,配上项衍的容貌,会是个相当出彩的角色。更何况它还有个名气如日中天的导演,这份合约可是难能可贵,也正是那天AGO神神秘秘砸在桌上的“临别礼物”。
项衍惊诧地瞪大了眼,他自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微妙,可导演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秦青豪气冲天地冲他扬眉毛:“怎么样,跟着姐有肉吃吧?”
项衍却皱起眉头不说话。
很久之后,久到秦青已经无聊地转悠到了门边,他略微低沉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他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代价换来的这一切。秦青,我很感激你,可你知道,我并不是单纯地感激你。”
秦青一愣,缓缓地开了门步出,关合。
门后,项衍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沉进泥土。
有些不可能的东西,说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她听不见。
秦家老头子的盛大寿宴摆在秦公馆。秦老头子是环球影视第一任创始人,又恰逢他六十大寿,秦公馆内政商齐聚,星光璀璨。秦青狼狈地进到公馆的时候门外已经围满了记者,她拽着坑爹的长裙想溜进自己的房间,却被眼尖的管家逮了个正着。
她只好灰溜溜挪到秦老爷子身边,干咳道:“爷爷……”
秦老爷子瞪圆了眼,胡子一抖,粗糙的手以神一样的速度利索地一左一右揪住了她的脸蛋,用力一扯:“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秦青痛得不敢动弹,只好讨好地环住老头子的腰抱紧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四周忽然一片镁灯闪耀,无数快门声夹杂在一起席卷而来,汇聚成了一片嘈杂。
她被刺得两眼昏花,浑浑噩噩中,透过拥挤的人群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不远处的酒水台旁,一身西装,一杯红酒,一双复杂的眼,静静地隔着喧闹看着她。
秦青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形式让秘密曝光,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慌乱的同时很没出息地有些享受划过心尖的刺痛和真相大白的爽感。
他朝她举杯,而后上了楼梯,去到阳台的方向。秦青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阳台上,季信恒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那杯鲜红的葡萄酒正巧被屋子里的一束光投射得泛光。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秦青不明所以,沉默。
季信恒苦笑一声,道:“那时候我刚出道,之前的经纪人嫌弃我不会演戏,带了我半年就向上头申请丢下了我。我记得那天我正拍一场爆破戏,灰头土脸,身上还真挂了彩,听到你说你是我新经纪人的时候,我其实很讨厌你。你太年轻,太微不足道,在SE根本没有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