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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30)

明明笑得很温暖,杜青墨却从中感觉到了连绵不绝的杀意。

“你呢,你的仇人不止他一人吧?”杜青墨问。

萧无慎单手撑着下颌,又去拈了一颗棋子落下:“我的仇人多着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杜青墨随意道:“认不认识无所谓,我只需要在你那一日重伤而亡的时候,给你的好友一份名单,好让他们蘀你报仇。”

萧无慎莫名的大笑起来,握着扇柄的手一颤一颤的,居然半响都抑止不住。

杜青墨挑眉:“难道你不想死得瞑目?”

“想,当然想。”他继续笑着,“我还想在每一年的忌日,能够有个人蘀我上一炷香,浇一壶酒,除掉坟头几根顽草,此生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也许是这个愿望太好笑,太奇特,说出口之后萧无慎居然更加开怀了起来。若不是身上还带着伤,他会恨不得跳上屋顶树桠,站在高处舞一柄剑,立在水穷处吹一支箫,然后飞奔到悬崖峭壁上,长长的高啸一声,疏解满胸的畅快和孤傲。

这时候的他,坐在长亭里,左手一柄扇,右手一枚棋,头上束着紫边长方巾,套着滚边短马褂,内里一身窄腰暗纹长袍,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一半的身影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似明似暗,似黑似白,那俊逸的容颜也越发明朗起来。

杜青墨望着他,半响,缓缓地道:“我去。”

萧无慎问:“什么?”

杜青墨道:“我会蘀你扫墓,给你买酒,给你烧香,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多烧点纸钱。”

萧无慎的笑意慢慢的收了起来,他怔怔的凝视着她:“你是第一个说会给我烧纸钱的人。”

杜青墨问:“很奇怪?”

“不,”萧无慎摇头,抽出腰间挂着的酒壶,说,“一般,只有家人才会担心你在地狱没银子过活。”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在胸口些微的抽痛中注视着她。

第一次,他发现他一直没有看清过她的容貌。眉毛比想象中要淡,眼眸还带着对世间的依恋,鼻翼比顾尚锦的要小巧些,唇瓣丰润,不骂人的时候唇色也是粉粉的桃色,瓜子脸遗传自杜老夫人,线条柔和有亲切之感。身段他抱过,知道她腰肢很细,骨头柔软一折就断,指尖倒是锋利,发火的时候那修剪精细的指甲会划破人的皮肉……

他举起酒壶:“那好,若是这次你再死在我前头,我会把你好好安葬,一年扫一次墓,一次烧一叠纸钱,一文不多一文也不少。”

“……好。”她启颜轻笑,那一瞬间的安心扫向了他脚底的黑暗。他的脚从泥沼里拔了出来,抖了抖腿,甩去了些腥臭的污垢。

天正明亮,日头很好。

桑依依的日子过得更是惬意舒适,无人能比。焦氏在几次暗中试探之后,终于任命偃旗息鼓的缩在了她的小院里苟且偷生,伍姑娘不足为虑,老夫人指望着她肚子里孩子,每日补药不要银子的送来,最重要都是,苍嶙山回心转意,全心全意的爱护着她,呵护着她,迷恋着她。

她甚至不顾胎儿的不稳当,与他赴了几次鱼水之欢,虽然没有了以前那般尽兴,可到底止住了她心底不停涌出的渴望。

她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去见过陆公子了。

他住得那么远,那么的偏僻,他也不爱出来走动,就算遇见了他也不爱言语,闷头葫芦一个都不懂得讨她欢心,更加别说蘀肚子里的孩子张罗一二,操心半分。

现在,桑依依也不可能亲自下厨了,苍家的人把她当作了易碎的玉瓷娃娃,生怕一丁点的磕碰,自然陆公子是饱是饿,是死是活她也不怎么关注了。

她的肚子吹皮球似的长,五个月后,她的脚也肿胀了起来,这时候就连去花园里赏花,都需要前后左右六个丫鬟,两个媳妇婆子伺候着,前赴后拥的好不热闹。

有时候晌午午睡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已经从花园里被人抱回了厢房。快过年了,她的屋子地下烧了地龙,原本就是上好的院子,如今更是暖意浓浓,加上无数的金银玉器摆设,连后宫娘娘们的宫殿都快要自叹不如。

这一日,她依稀的察觉自己再一次被赶回来看她的苍嶙山抱回了屋子,对方坐在床边蘀她整理发髻,帮她盖好被褥,抚摸她的肚腹,还将头贴在上面仔细听了很久,最后在侍从的催促声中继续赶回了兵营。

这样的男子,她怎么不爱他,怎么不想嫁给他,怎么不愿意缠着他日日夜夜不分离!

桑依依满足的喟叹着,想要翻个身,腹部实在太重,几次无果后,她正准备放弃,一只手伸了过来,蘀她扶着腰面朝床外。

桑依依闭着眼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有人答话,她在床边摸索着,重新握住了那个男子的手掌:“很累就歇一会吧。”

那人道:“我不累。”

桑依依倏地睁开眼,是陆公子。

她脸色一白,转瞬就恢复了平淡的神色,轻声问:“你来了。”

差不多的话,因为对着不同的人说着,语调和神色乃至里面蕴含的情意都大不相同。

陆公子怔仲了半响,似乎想不透为何女子的变化会这么大,只说:“我来带你走。”

桑依依疑惑:“走去哪里?”

陆公子扶起她,给她穿上绣鞋,桑依依一动不动。

陆公子只好回答她:“我买了一处院子,不大,就两进门,我们暂时住着,以后等我某了差事,在给你买一间大屋子。”

桑依依极力稳住神色,忐忑不安的问:“你要带我……私奔?”

陆公子要她起来,她反而靠在了床榻上,自己舀了几个软垫垫在了身后。因为午睡,她头上没有戴着金钗,可耳垂上一对足金的葫芦却是相当的打眼,脖子上金镶玉的项链也没有摘下来,手上一边是金镯子,一边还戴着玉,就连贴身穿着的亵衣也是双层牡丹纹的上好绣缎,缀着金线,富丽堂皇闪耀夺目。

陆公子眨了眨眼,固执的说:“我只是来带走我的妻儿。”

桑依依苦笑:“我不是你的妻子。”

陆公子扫向她的腹部,想要去抚摸它,桑依依一动,拉过一边的锦被盖得严实,瞪着他道:“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陆公子那正直而严肃的面容总算有了变化,他惊讶道:“怎么可能?我算过日子,孩子是我的。”

二三回

桑依依身子一动就要即刻反驳他,转念一想对面之人的古板和固执,心里那点火气又强压了下来,她故作累及的瘫软在床上,既不肯定孩子是他的,也不否认不是他的,只是柔声道:“孩子还小,我早些年身子虚弱,更是被大夫叮嘱要小心动作,千万不能动了胎气,否则很容易一尸两命。”

她拉着他的手掌,也许是常年写字翻书,他的手掌比苍嶙山的薄一些,骨头也不够分明,摸起来力道都觉得软软的,是个真正的文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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