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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艾(5)

这样想着,心脏突然一阵抽痛,令我陡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瘫在地上,眼前仍重叠着各种汉字与十字弓,那些偏旁歪歪扭扭的堆在一起,竟组成了杀、仇、伤一些个血腥的字眼,不断在我面前飘荡,无声鼓噪着我,我双耳被沸腾热血鼓荡得卜卜作响,头疼欲裂,想大叫,想挥舞拳头,想噬咬些什么,想尝到鲜血的滋味。

狠了狠心,一口咬上自己左臂,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了我的口腔,妈的,真咸,出去要多喝点水了。

也许是血放得有点多,也许是连夜赶路又累又饿,我终于觉着些虚弱,觉着累,觉着蕴在肌肉里的无穷的气劲一点点化作了酸软,那汩汩冲刷着我耳膜的血液终于平缓下来,那没处发泄的精力终于渐渐离我而去,心思终于可以不受蛊惑,逐渐沉淀下来,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开锁上,眼花了就咬一口,终于在咱咬了三口就快咬掉一块肉时,门开了。

转身,那柱香还有不到半分的长度就要燃尽,青烟袅袅,衬着神仙稍显惊异的眸子,我得意地笑。

哟吼,我是世界之王!

神仙抽了抽鼻子:“伸手。”

我笑嘻嘻地伸出右手。

神仙皱眉,拎起我左手:“果然。”冷哼,“我道怎么一股子血腥味。世间但凡头脑敏捷的,心智必然不坚,我还当是发现了个不世出的奇才,原来是个玩弄些旁门左道的坏才。”

我嬉皮笑脸:“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咱虽然是真小人,也不介意假借些外物。神仙大人之前也并没说不可以啊!”

神仙扔回我的爪子,轻哼:“南平,带她去吃饭吧。”

啥?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急:“那第三关呢?”

南平碰碰我,神秘地:“先垫饱了肚子,才有的好吐啊!”

死神仙,死南平,你们真损啊!!

晚饭一过,扔给我本小册子、一根蜡烛,关进一间小房,第三关就算是齐活了。哦,还有一句“过一晚上,明天告诉我这三个人是怎么死的,对了,就算是过关了。”

哼,没错,这是一间停尸房。

胆战心惊地望着那三具尸体,两男一女,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皮肤都涨起来,身上斑斑点点,散发着冲天的臭气,和着房子里不知从哪飘散来的酸味,真是色香味俄,味道咱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会好就是了都没有。

话说咱烟花地啥时候都不是个干净地儿,每个月被廉价买来的姐儿们总有那么一两个逃不脱被变态恩客虐死的命运,看得多了,对这尸首也看得淡了,只是这三位,实在是不怎么招人待见。

喉咙里直往外泛酸水儿,咽下去觉得太恶心,吐出来同样还要在这待一整晚呢,对着一滩滩那个?那不是雪上加霜么!想想都想吐……唉,恶性循环了。

深吸一口气,别过身子不看那三位,就着烛光细细看那小册子。啧啧,怎么还有残字和错字?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1]

……

册子字数不多,不过半个时辰,我便看完一遍,大抵是描述了些各种死法的表征和分辨方法,以及验尸的注意事项。

又趁着尚留有印象,抓紧再看了两遍,拍上册子,闭眼把内容过了一遍,不错,都记住了。只是连那些个残字错字都记得滚瓜烂熟呃,甚至更胜于内容,这就太夸张了吧!真是,人脑子太好使也不行啊。

抻了个懒腰,转头看向那三位,嘿嘿,打个商量,咱们两边儿都省点事,能起来告诉咱,你们到底是咋死的呗?那咱下半夜还都能睡个好觉!

正调笑地想着,只听外面传来了几声梆子,伴随着打更人一句悠长的“平安无事!”远远响起。声音被夜风拉得支离破碎地传到耳边,带出阵阵诡异。呵,刚想着下半夜,竟然就已经子时了。外面半声人响也无,只听得猫头鹰在叫,咕咕嘎嘎,松枝被夜风吹得不断摇摆,刷拉刷拉,烛火明灭摇曳,面前那女尸的睫毛似乎动了动。

我一愣,慢慢收了笑容,抬手移了下烛火,细细看那女尸,浮肿的脸青灰的皮。她的两颗上牙微有些长,磕在苍白的下唇上,印出了两点黑影,竟隐隐露出些狰狞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烛火又晃了晃,那女尸睫毛又是一动,喉间好似也发出了声轻微的叹息。

唉!

这叹息悠悠响起,经久不绝,宛如一缕破败的轻纱在屋内盘桓升降,又如一只灰白的尖爪,恶意地抚弄着我的神经。

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绷紧,我不住喃喃:“没有的事,我是看走眼了,那是烛火晃动,听岔了,那是窗外的猫头鹰,死人就是死人,之前见得还少么?死相比他们更惨的也不是没有,何必自己吓自己!”

只是这低语片刻之后竟也不能继续!我的喉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格格声响,眼睛越睁越大,肌肉张紧,嘴半张,口水就快流下来了,诶诶,现在可不是关注口水的时候。

面前的女尸抖了抖她干枯的头发,缓缓抬头,扭过她浮肿变形的脸,望向我,似笑非笑:“小艾……”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 出自宋慈《洗冤集录》

本文所有验尸细节全部参考中华法医经验之精粹《洗冤集录》(除冻死这一死法外大概宋爷爷的时代太暖和了,收录的各种死法竟然没有冻死这一条,囧)

第四章

第四章面前的女尸抖了抖她干枯的头发,缓缓抬头,扭过她浮肿变形的脸,望向我,似笑非笑:“小艾……”

我目瞪口呆,身体不受控制,思维也像撒欢的野马,兀自想着:靠,这也太扯了,咱只不过是心里念叨几句想让您醒过来告诉咱您是怎么死的,您就真醒了,咱要是想让您给我点儿钱花差花差,莫非您要给我烧糊的纸钱?

那女尸举起半截肿胀的胳膊,挡住脸,勉强做了个妩媚呜咽的模样,泛白的眼仁滴溜溜转动,瞥向我,苍白的嘴唇轻轻牵动,露出两粒森白尖齿:“小艾,你真的连你秋儿姐姐都不记得了么?”

秋儿姐姐?……

这名字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不知在何处蜷缩着的记忆被这秋风般的名字带出了苟延残喘的角落,好似细沙一样一点点在我脑海中累积汇聚,我不觉在想象中做了个侧耳细听的动作,好像我内心里有个小人,他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他在期待着听到些什么。一把柔嫩的声音好似得到了这小人儿的鼓励,渐渐放大了音量:

“小艾,想吃糖么,拿着吧,姐姐不吃,姐姐不爱吃,真的……”

“小艾,琴艺真的好难啊,姐姐的指甲都裂了,好疼……”

“小艾,我今日满十五岁了,明天,明天我就要挂牌了,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买下我?不知道,只盼着那人能发个善心,帮我脱了这贱籍,日后替他为奴为婢,也好过在这勾栏里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