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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的自我修养(58)

他虽是如往常一般种菜喂猪,每十日与各位长老堂主们商议教务,脾气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然而他饭量却不易察觉地慢慢变小,醒得也比往常早,同我说话时眼神会不自觉散开一瞬,像是连精神都难以集中了。

我不由忐忑不已,忙苦思对策,当晚又将魔教中人按照出场顺序捋了一遍,最终却绝望地发现,数来数去,我能够信任的人也唯有药何涣一个而已。

但就算是他,我也只是因为药先生的原因而信了他七成。这人毫无底线,我虽然尊敬他的专业素养,却不能仰仗于他的承诺和人品。

唉,孤立无援。

事到如今,也只得抱着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安慰自己了。

明知道没办法也只得拖着,反正也是无事可做,我便继续观察东方储的身体状况,继续描日子,每天出去的时候眼睛总往能藏得住人的死角瞄,暗暗考虑怎样才能在有变故发生的时候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就算是无益也罢,权当是积极的暗示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直到了第四百天。

东方储好像也数着日子一般,这天一大早他便把我叫去书房,拉着我手和颜悦色地问我:“情儿,你来了魔教也已经一年有余,该看的不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依你之见,魔教究竟是好是坏,所做作为是对是错?”

我想了一下,谨慎答道:“魔教刑罚严酷、滥用药物控制低级教众,纵使对本门教众也不算是太好,更别提买卖兵器毒药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因此我若说魔教是对,教主也知我所言非实。然而我听说三十年前的魔教刑罚更加严苛,教众穷凶极恶却只能勉强温饱,因此我想,魔教能有今天已是长足发展,教主其功至伟,只是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东方储呵呵低笑重复:“是啊,一人之力,难以回天……”

他沉默一会,突然道:“情儿,我知你这些日子不过是装糊涂,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怕是要不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加力,五指如铁铸一般,我顿时手腕剧痛,小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不由脚一软倒在他脚边,喘息着答他:“我……我知道。”话出口时不由胸口微酸。

傻子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我这口肥猪养了一年多,之前吃的不干净的东西想必都已经排泄殆尽,该是杀了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思及此又愈发绝望:若他执意要用我做药,我又哪有逃脱的机会?一切的逃生之法都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给我任何活路。

我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东方储竟还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知道就好。我怕是就这三个月左右的事了。你这一年来从未和我提过任何要求,我每思及此便愧疚万分。现在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你可想要我做什么事?只要你说,我便尽量去办。”

想要你做什么事?

这算是死刑犯最后那顿豪华的晚餐吗?

我不由讽刺地看着他:“我想回青阳派。”

东方储果不其然长叹一口气:“情儿啊情儿,他们已容不下你,你又何必心心念念对他们不忘?”

我一笑:“教主方才不是说,只要我说,您便尽量去办?”

东方储再次连连叹息:“你这倔脾气!”叹了半晌又问,“你只想回青阳?”

我垂目不语,眼前再一次掠过程铮的面孔,心里竟没有一丝惊慌之意,想必我也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东方储摸摸我发顶,低声道:“你若想去,那便去吧……”

什么?!我猛地抬眼看他,心中疑惑多过喜悦,闹不准他究竟什么意思。

要是真这么容易,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东方储沉默片刻,果然补充道:“我会叫墨潜陪你回去,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别耽搁,到了青阳派也别惊动别人,就远远地看一眼便赶快回来。……回来看我最后一面。”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不由胸口发凉,然而转念又想,如今身在北地,魔教的大本营,我逃出去的几率太少,所以才老实本分不招惹是非,但是到了中原就是遍地肥羊一匹瘦狼,墨潜就算武功再高又哪能十二个时辰地看着我?总能想到办法给我逃了,到时候我就是泥牛入海,你们再想我乖乖回来送死可就难了!

主意打定,我不由喜笑颜开,然而面上仍克制着没有笑得太放肆。东方储看着我笑:“我知你开心,就别绷着啦!——咱们父女相处了一年多,也算是两相和睦,如今我就快要走了,就当是我用这个愿望,跟你换一声爹可好?”

大概因他声音太轻,问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竟有些发飘,像是气力不济一般。我当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同情心泛滥,然而这一个字换一个生机的交易明显还是我赚了的,我当即作出几许为难的样子,咬了咬嘴唇,轻声唤他:“爹。”

东方储长出一口气,绽出一个笑容:“好,好孩子。”又双手搀我起来,“去收拾一下吧,好好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便启程,早去早回!”

我大喜,连声道谢后便忙忙退了出去,下午时又借着针灸的名头去药何涣那求药。

药何涣听了我的简述连连皱眉:“教主本就没有拿你制药的心思,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吩咐我替你调理身体以备药用,现在又怎会因为愧疚而放你回青阳?其中一定有隐情,说不定教主早就知道你鱼目混珠,所以将你放出去试探东方厉的动作。若他果然上当狙杀于你再嫁祸给墨潜,教主就能够借此机会除了东方厉,再将自己女儿接回来继位。——他说的三月之内的话,只怕也是往少了说,试探少主动静的。”

我冷笑:“谁管他究竟意图如何!我又不是魔教熬熟的鹰,哪有见到蓝天不展翅高飞的道理?只要放我入了中原,就算得手的几率只有一成,我也要试上一试!至于教主和少主的矛盾,便不是我担心的了。——堂主放心,我断不会把药下在墨潜身上牵连你就是。”

药何涣皱眉看我半晌,找出个盒子推给我道:“这是药堂几种普通的迷药、毒药和幻药,你自己挑着带罢。纵是下在墨潜身上也没什么,这些只是普通货色,任何一个喽啰都能拿得到,我只推说不知就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墨潜机警得很,又做惯了这类皮里阳秋的行当,你未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你若是逃了又被找回来,就休要怪我翻脸无情坐视不理了。”

我点头苦笑:“我都省得。堂主的好意我记在心上,若是我能逃出生天,定然当面和药先生说,他师兄义薄云天,是个好人!”

药何涣连连摆手:“别拿好人糟践我!你愿意挑什么就挑什么,挑完了赶紧走!”

我连声答应,几乎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部搜刮了藏在身上,又溜到工堂去偷了几把精巧的小刀钢丝一类的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东方储那里,躲在房间打点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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