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龙套的自我修养(24)

如是再三。是夜,程铮一共换了三桶水,我泡了七次药。最后一次出来时,我感觉自己胖了一圈,身上的肉都被烫得通红,皮肤又因为几种药材的相互作用而散发出几分若有若无的青紫色泽,直到用清水清洗干净之后还是觉得肤色古怪,像是误食了毒蘑菇的印第安人。

我穿好衣服,在程铮的帮助下重新梳理了头发,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手臂,按下去的那个坑很久都维持着原状。

我一时玩心大起,在左胳膊上按了两朵梅花。

程铮捉住我乱画的手指,责备地看我一眼,我忙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右臂:“你喜欢兔子还是蟋蟀?右手借你。”

他低声训斥我:“很好玩么!”

我收回手,自己在右臂上按了只兔子脑袋:“我知道你觉得不好玩,所以我在努力让它变得稍微好玩一点啊。难道非得时时板着脸,才是十分重视的样子了?”

程铮沉默一会:“你若是难受,不必装作开心的模样,你可以同我说。”

我一边忙着在兔子旁用指甲掐“程”字一边笑道:“你放心,我若想哭时,一定会借你的肩膀靠的。……要是有程少侠的香吻安慰的话,我大概会更愿意宣泄心中的隐秘情感?”

他长出一口气,轻叹道:“你啊,正经不到片刻就打回原形了。”

我嬉笑:“可不是,照妖镜么!”

药先生也凑热闹似的蹩过来,探头啧啧道:“这小爪子按得倒挺传神,旁边这个程字,是说程铮是只鸭子?”话刚出口就轻咳一声,摆出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止住我俩的强烈谴责,“我总结了一下刚刚的记录,有好消息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犹豫片刻:“好的吧。”

“好消息是,你忍疼的能力倒是挺强的。或者说,你很容易对疼痛感到麻木。”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啥?”

药先生笑笑:“唔,有些人对疼痛的忍耐能力比较低,一点小伤就会痛不欲生,有些人就比较淡定一些,刮骨疗毒也能忍得。”

我领悟了:“说到底,就是人傻活得糙吧?”

药先生大笑:“此话甚贴切!可见我收你为徒这个决定没有做错。少爷,你替我写信问你师兄了吧?”

程铮点头道:“已经叫十二带着信飞往青阳了。”

药先生嗯一声,低声咕哝:“我都把你让给他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死赖着耽误如期,干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当才是!”

我愣了一愣,罔顾自己茅坑的身份,瞬间脑内了一出忘年狗血三角恋,你是风儿我是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多少人爱你年轻的容颜而我独爱你被岁月摧残的面容……药先生警告地看我一眼:“又想什么不该想的了吧?”

“没有的事!”我赶紧岔开话题,“忍疼能力强的话,……治疗会比较顺利?”

他摇头:“如果你对疼痛不敏感的话,你也许会感觉不到疼痛的微妙变化。要知道,针刺一样的疼和锥子扎似的疼之间相差不多,各自所致的原因却天差地别,而且疼得多一点少一点,都和治疗的进程有着莫大的关系。——唔,好像我提前把坏消息的一部分说出来了?”

我被绕糊涂了:“坏消息是啥?”

“坏消息就是,由于你内脏的受损程度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某些阶段的疼痛会超过人的忍受极限,我必须在你脊椎和脑部施针,将你头部以下的感官暂时封闭,好教你不至于在极致的疼痛中昏厥,或是直接疯了。但是脑部的结构极其精密,而且一来你年龄尚小,穴位的位置和成人必定有所不同,二来寒气既已致使你发育不良,必定也影响了你的脑子。所以,我极有可能认不准穴,换句话说,在别人身上是八分的凶险,在你身上就是十二分。”

我想了一会,忐忑地同他确认:“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是不是?”

药先生点点头:“虽然这种法子我第一次用,但是没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自然更加忐忑:“你第一次用断绝大脑与身体联系的方法止疼?……就算没自己做过,之前也看人做过吧?”

药先生一怔,又立即笑道:“怎么了臭丫头,不相信我?”

我不由有些奇怪,偷看程铮一眼,见他没什么紧张的神色才笑问道:“莫非是先生的师父留下来的本门秘术?”

药先生笑着嗔我一眼:“怎么,怕我不教你?”

我沉默片刻,方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嘿嘿,待我拜到你门下,还由得了你不教?”

药先生配合着戳我额头:“孽徒!”

程铮做了个别闹了的手势:“那么,好消息?”

他耸耸肩:“就是如期耐疼啊。”

我怪叫:“你刚刚还说那是坏消息!”

这祸害冲我挤挤眼睛:“对你是坏消息,对我确是好消息,——清静,省心!”说罢大笑,掸了掸袖子长身而起,拉着我手快步出门,“睡觉去啦!少爷你回房前记得关门!”

我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出门回屋,再被抱到床上。

药先生给我盖好被子:“睡吧,明天休息一天,我配好药材,后天开始为你治病。”

我点头道一声知道,他放下一边帷幔,突然轻声道:“没错,是魔教。”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床幔上的流苏:“当初魔教为了拉拢我,曾送给我一本他们药堂的记录,上面除了一些他们魔教自己的用毒心得之外,还记载了好些我曾经想到、但是无法证实的猜想在活人身上试验得到的结果。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到的手札,但我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有我的手札的话,他们送来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最关心的几个问题并没有涵盖在内。我看着记录就知道,这是东方储在引诱我。”

他冲我苦笑道:“你也许不能理解,一想到困扰我多年的那些猜想的答案就在千里之外,我便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去魔教总坛。——但是我不能去,我也不能要这些记录,这些记录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我该一把火烧了它。可是——”他轻笑一声,“我做不到。”

我沉默地望着他。

他沉默地垂眼看着锦被。

良久,他才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建了这个药王谷,旁人只知我是不想让魔教进来,却不知我也不想让自己出去。”

他突然摇头苦笑:“我真是憋得狠了,竟跟你这小娃娃说这些闲话!”

我拉住他袖子:“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求知若渴没什么不对,何况你已经做了正确的选择。魔教用活人试验并非你之意,而且死者已矣,你若是将手札一把烧了,便既辜负了自己,又令他们白白枉死了。”

药先生低头反抓住我手,轻声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你给我做儿媳妇吧?”

正文 实话还是谎言

上一篇:蕙质兰心 下一篇:你的江湖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