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寸良缘(25)

“平素有往来的,自然认识。没有往来的,就不好说了。夫人还是当面问问大行首比较好。”

我俯身向他道谢,他摆了摆手,“那羊皮纸上写得很清楚,还望夫人为我信子的身份保密。”

“我自然会遵守商会的规定,你放心吧。”我转身步出小院子,关上木门的时候,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回到城中,街上有许多百姓在道旁哀哭,很多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门环上系着白绫。我不解地问一个卖布的小贩,究竟发生何事。那小贩叹气道,“唉,也不知这老天长没长眼睛,冯老那么好的人,跟仙一样的人,怎么就……”

我不禁攥紧他的衣服,急道,“冯老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刚刚府衙的人把他的尸体抬回来了,如今陈在府衙的大堂呢。”

我如遭雷轰,往后倒退了两步,拔足奋力地向府衙奔去。念临风说过,冯老在寻人,他的处境危险。可那时我是不愿信的。没想到……那么慈祥的老人,那么仁心仁德的老人,怎么就会……?我用力推开府衙门口拦截的衙役,奔进公堂里,果然看见地上有一块破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

我跪在草席边,眼泪汹涌滚落,颤抖着手把白布掀开。

白布下的老人,面容安详,脸上有些污泥。长长的白胡子打了结,想来有些日子没有仔细梳理。记忆里,冯子洲是个极爱干净的老人家,就算是寒冬腊月的天,也会坚持沐浴换衣。他的嘴角有一块血渍,胸口的地方有一大片血色,我仔细摸了摸,应该是箭伤。

“林……林夫人。”有人开口叫我。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宋清流和府丞皆面色沉重地站在我面前。还有一个人影,立在我身旁,悄无声息。

“你满意了吗!”我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冲过去抓着那个人的衣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你用什么办法把他骗回来?又用什么办法,让一个九十高龄的老人,这样死去!”我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肩膀,使尽全身的力气。他闭着眼睛,不躲也不开口。

府丞跑过来拉着我,“林夫人,你冷静点!”

我一边挣脱府丞的手,一边冲面前的人喊,“方重,你说话啊!你哑了吗!你这头狼!你这头忘恩负义,该千刀万剐的狼!当初我们刚来姑苏的时候,是谁给我们一口热饭吃?是谁治好了你多年的伤病?是谁让我们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一个真心对你的老人,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相信方重,如果冯子洲不回到姑苏,那么今天,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晚。”宋清流走到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我们也不想看到这种悲剧发生。但是冯子洲为了掩护朝廷钦犯,驾马车骗了本府手底下的衙役,他们一时失手才……”

我挥开宋清流的手,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看着他。他愣了一下,随后板起脸,“朝廷有朝廷的律法,本府也只是……”

“宋大人,收起你的律法吧!”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门外,“宋大人为什么不去街上听一听百姓的哭声?一个大恶人,会让素不相识的百姓为他沿街哭丧吗?我怕是有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急于掩饰罪行!”我斜眼看向方重,他仍然闭着眼睛,僵硬地站着。

我俯身去抱冯子洲的尸体,府丞俯□想要帮忙,我喝道,“走开!不要脏了他!”

府丞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回宋清流的身边。

冯子洲虽然年逾九旬,但身子骨仍然硬朗。我抱着他往外拖,还是有些吃力。我脸上湿漉漉的,一半是汗水,一半是泪水,越发看不清脚下的路。踉跄一下要摔倒的时候,背后有个人及时地托住我。

我仰头,看到念临风显露出吃惊的脸,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地滚落。我想哭,想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就退开,让身边的决明来帮我的忙。

宋清流和府丞连忙迎了出来,“郡马,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正要向您详细禀报这件事,里面请。”宋清流抬了一下手,念临风跟着他走进公堂,路过方重身边的时候,好像停下来,与方重说了句什么。方重猛地睁开通红的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愤怒地看着念临风离去的方向。

决明帮我把冯子洲的遗体带回家。红袖和李慕辰都惊呆了,双双伏在冯子洲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大哭。我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要站不稳,幸好决明托了我一下,“夫人节哀。”

节哀?这是多么虚伪而又无力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虽然出于旁观者的礼貌,但在当事人巨大的悲痛面前,显得那么弱小而无用。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

为冯子洲收拾好仪容之后,我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整个房间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影像。可只有这样无边的黑暗,才是安全的,才能放置我已经无处可归的灵魂。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抽身而去,一个冷漠无情,“全都是混蛋!”我抱着头喊出来。

冷不丁的,有人在角落里出声,“我可不承认我是混蛋。”

☆、桃花二十三

我惊愕,抬头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立在眼前。

“你……”

“我什么?”他好似蹲下来,“兹啦”一声,有了微弱的光亮。原来他手中握着一个烛台。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往后挪了挪,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你来干什么?”

他把蜡烛放在脚边,“总不是来听你骂我混蛋的。”

“你难道不是吗?”

他无奈地看着我,张开手,“过来吧。可以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不过去。”

“今天下午,有人巴巴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义正言辞地说,“郡马,您要是想跟小民保持距离,那就明里暗里,都保持好距离。不要让小民误会,不要给小民念想,小民也是凡人一个,做不到像您那么公私分明。”

他在我身后轻叹,“晚晚……”

“停,您不用解释。”我转过身,看着他因为夜色而延展出些许梦幻的绮丽轮廓,“我不再是八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没有你,我一样活了八年。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想要竭力挽回那在他面前一丁点都不剩的尊严。所以我说狠话,来提醒自己,我仍然很骄傲,我就算被这个男人看穿,却依然可以不被他左右。等他走了,我也一定会趴在床上大哭,一面懊恼自己,一面有更多的借口去恨他的无情。

上一篇: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下一篇:流光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