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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24)

孩童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年少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爱却爱不到的人。长大了以后再哭,是为了那些被风带走的承诺。

以前我哭的时候,有我爹,有念临风,我的眼泪还有归处。如今,眼泪只能倒灌进心田里,或者落进泥土里,风干成灰。那个陪着我在雨天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路的男孩子,那个陪我笑,陪我哭,陪我手忙脚乱照顾李慕辰的男人,那个与我一道走过人生最灿烂年华的方重,此后将与我行同陌路。

不知何时,有一个人蹲在我面前,把手帕递给我。

我抬起头,看到李慕辰红彤彤的兔眼。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珠,用力地抱紧我,“方小八走了,你还有我。娘,我不会离开你的。”

尽管他不知道,这句话永远不会成立。但为了这句稚拙的守护,我仍然安心。

*

姑苏城因为我和方重分家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言四起,有人说,我把苏淡衣强行赶走,惹怒了方重,逼得方重与我分家。还有人说,姑苏城来了一位神秘的大富商,用极好的条件把方重挖走了。

起先,我还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街。可是看到别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听到各种蜚短流长,索性不再出门。

红袖吞吞吐吐地把家中的帐本拿给我看,如今收入拮据,只有一家绸缎庄,恐怕月末的时候,付不起这么多下人的工钱。我只能让红袖把下人都聚集起来,准备把他们遣散。我是个念旧的人,从买下这处府邸安家,只招过新人,从来没有换过老人,所以府中的下人越来越多。

他们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心中大概都有了几分猜测。事实上,从方重离开这个家的那天起,便一直人心惶惶。

我刚起了个音,红袖便跑进来说,“夫人,靳陶公子来了。”

靳陶几乎是踏着红袖的最后一个尾音进来的,一身白衣,巧笑着,一点都没有擅闯别人家的尴尬。

我向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点头,把下人都带到后堂去了。我起身走到屋外,靳陶跟了出来。

我口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靳陶的笑,像是春时的一点淅沥小雨。他说,“你跟方重分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奉命来看看林夫人的日子是否还过得下去。”

我斜他一眼,“奉命?奉谁的命?靳陶公子要是来嘲笑我的话,笑完了,可以走了。”

靳陶拜道,“夫人莫生气,在下不是有意的。”他伸手到怀里掏东西,我连忙制止,“我不需要任何的施舍。谁的都不要。”

他的笑意更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一样,只是掏出了一张羊皮纸。纸背上画着一个蓝色的六芒星标识。他把那卷纸展开,审视了一番才递给我看,“吉祥街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有人到九州商会递诉状,请求我们出面解决。我与行首商量之后,决定委任夫人来协助此事,如何?”

“我现在是泥菩萨,哪还有办法管别人?”我把羊皮纸卷起来,递还给他。

他却不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快就认输了?方重不过是拿走了你的几家店铺,没有拿走你身上的那些本事。”他凑近了,在我耳畔道,“你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一家全姑苏最好的烟雨绫罗阁。据可靠消息,宋清流要在姑苏城中选拔贡锦,你还有机会。”

我颤了一下,他已经退到方才的距离,歪头看着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生意一样能进能退。潦倒,落魄,失败,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再站起来就行。我把羊皮纸卷起来,收进袖子里,“多谢公子指点,林晚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为我的回答宽慰,反而纠结了起来。

这个人,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他拍着大腿,哀嚎连连,“亏大了亏大了!我就不该跟行首打这个赌!我的一百两……一百两!”

半晌,他平复了心绪,看着我道,“夫人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直呼其名就好。处理吉祥街事件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参阅羊皮纸。这是定金。”他把一袋东西交给我。

我掂了掂那袋子里的银两,数目可不少,“这么多?你确定你没假公济私?”

靳陶哈哈大笑,“你去打听打听,我这个人,一向最铁面无私了。”他转身下楼梯,又回头看我一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就算假公济私,也是经过授意的,光明正大。”他眨了下眼睛,迅速走远了。

☆、桃花二十二

当我拿着羊皮纸,站在姑苏城外一座普通院落外面的时候,内心颇有些忐忑。

老旧的木门并没有关紧,好像随时会因为一阵微风而敞开。

我正打算上前敲门,门却自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后面,疑惑地打量我,“不知……?”

我把羊皮纸的背面给他看,他从容地笑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去。

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三间平房并立。男人进屋搬了一张藤椅给我,顺带捎出了一盘梨。我坐下,要自报家门,男人却抢先开口,“林夫人不用再费心介绍了,我识得你。”

“你识得我?”我越发不解,“可我没见过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夫人不识得,很正常。但夫人在姑苏城中,也算一号人物,我既然是专门为九州商会收集情报的信子,自然得把你放在心里。南班首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我这几日你要来,所以恭候多时了。”他盈盈地拜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纵使生活并不富足,但他很泰然。

其实人的富有和贫穷,并不取决于拥有多少金钱,而是取决于对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在贾富和宋清流那帮人身上发现不了,反而是这些市井小民,常常让人意外。

“江别鹤原来是贤王府的管家,如今告老还乡。收购吉祥街,应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夫人以后免不了要跟这个人打交道,请多加小心。”

再一次听到江别鹤的名字,我并没有多少意外,只道,“多谢。”

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大概没了。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了。”我起身准备告辞,他用一种闲谈时的口气说,“还有件事,或者告诉夫人比较好。方二爷离开林府之后,就住进了江别鹤的府邸里。他是贤王那边的人。”

我打了一个寒颤,低头看着摇椅上的男人,“方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男人疏淡一笑,“方二爷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并不多。不过九州商会的四大班首之下,还有八大掌户,每一个掌户手里,都有自己所辖区域的所有情报。”

“姑苏这一带的掌户是谁?”

“不知道。”他直起身子,凝神看着我,“知道所有班首和掌户身份的,只有大行首一人。”

“你的意思是,班首和班首之间,掌户和掌户之间,也互相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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