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徐徐往下，又挪移到我小腹的地方，挑开衣角，将掌腹贴在我的疤痕上，轻声问我，“现在还痛么？”
我摇了摇头，伤口自然早就痊愈了，一点都不痛，可我没办法向他描述梦醒时内心的惶恐。
皇帝侧过脸，在我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阿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轻柔地说，“你嫁给我之后，可有哪怕片刻的时间，视我为你的丈夫？”
我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问我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等了一会儿，见我沉默，语气稍稍有些低沉，仿佛是受了伤，又有点赌气，“好，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迟疑。
他抱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一字一句，“这对我很重要。”
很多时候，他对我说的话都半真半假，可这句话，我确信是真的。
因为我靠在他的颈边，贴近他的胸口，能听到他剧烈极快的心跳声。
我纠结了许久，想先听听他的答案，“那你呢，你先说。”
他没有犹豫，只说了两个字，“妻子”。
“可是……我就是那一天，在九鹿寺被你捡到的。”我怀疑地说，“我不是你的王妃。”
他轻轻笑了笑，“傻子，在这个世上，还没人能逼我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
初时进来时，他的身体犹带着秋雨寒意，此刻却渐渐变热，连带着我，也觉得脸颊发烫起来。
他说的是……喜欢我？
可是为什么呢？
一见钟情？
我自认为长得虽不算丑，但也绝非仙女姿容，能倾倒众生。
还是他先前就认得我？
那他就该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会失忆，阴差阳错出现在九鹿寺。
我原本靠在他的肩上，倏然就坐直了，紧紧盯着他，不自觉地声音略有些颤抖，“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是谁？”
陆亦衍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凝视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就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有挪开视线。
我悄悄咽了口口水，“你是陛下。”
皇帝唇角轻轻抿了抿，眼神犀利，“朕是天下人的皇帝，不用你特意告诉我。”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这五年来，有没有哪怕片刻，将我当做你的丈夫？”
我的答案会令他失望，可是今晚，却不想敷衍他，或者欺骗他。于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他就在我身边，咫尺可触，可倏然间，仿佛距离万水千山。
他的眼神暗了暗，只“嗯”了一声。
只听到这一个字，我就知道他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落和沮丧。
以我对皇帝的了解，喜怒不形于色，其实要让他失落，远远比激怒他要难。
我虽没有将他当成是丈夫，可相处了五年，也并非全无感情，也不想他难过，想了想，解释说，“陛下，在我心中，其实，你更像是……”
皇帝听到这半句话，便又注视我，眼神中仿佛又燃起了火光。
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用词，纠结了许久，才说，“你像是，我的东家。”
皇帝默默看着我，良久，语气中带了些许疑惑，“东家？”
我寻到了合适的词，终于松了口气，便肯定地点头，“是东家。我自从认得你，便兢兢业业地扮作你的妻子，有一点不如你的意，便生怕被责罚，这不是东家是什么？”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的暗与亮都收了，似往常一般深不见底，抿着唇，带了丝冷笑，似有些无语，“好一个东家。”
顿了顿，追问，“那朕在你心里，算是个好东家么？”
我瞧着他的神态，背后有些凉意，只好拢了拢里衣，双手抱在胸前，笑道，“自然是好东家。”
皇帝哼了一声，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好不好再议，但朕一定是最蠢笨的东家。”
我迟疑了片刻，“陛下，此话怎讲？”
皇帝的脸逼近了我寸许，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朕若是要雇人，怎么会千挑万选，选中一个像你这样又懒又笨，且不会讨好丈夫的妻子？”
我张口结舌片刻，一时间气急，伸手便往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脱口而出，“我逼着你选我了吗？”
等我松开手，才意识到刚才那一下很是用力。
皇帝的常服衣料甚是厚重，此刻也疙疙瘩瘩皱在那里。
皇帝倒是没喊痛，只是眉梢微扬瞧着我，“以下犯上，你就这么对待拿捏着你小命的东家？”
他撸起了衣袖，将手臂伸到我面前。上头果然一块红红的，被掐的甚是厉害。
我撇了撇嘴，当做没有看到，追问，“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认得我？”
他淡然摇了摇头，直视我，一字一句，“九鹿寺见到你时，我并不认得你。”
他先前的反应分明不是这样的，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没骗我？”
他冷哼了一声，“君子一言。”
我心中犹有困惑，但他若是不肯说，也无可奈何，只好转了话题道，“陛下，我可以将小泷养在身边么？”
“小泷天生神骏，并非宠物，无法养在宫中。”他摇了摇头，“但你想要见它，我带你去马场就是了。”
“倒也不必惊动陛下。”我想了想，试探道，“这两日能否讨陛下的一个恩赏，臣妾想回苏府去看一看。到时候经过马场，就能见到小泷了。”
皇帝没有回答我，可我莫名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比起刚才，更阴冷了些。
“你回苏府做什么？”皇帝冷冷问道，“你姓不姓苏，自己心里头不敞亮么？”
我一颗心几乎停顿了半拍，下意识地扑过去，捂住他的嘴，“陛下，慎言！”
皇帝并没有挣扎，任由我将嘴堵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放下手，半是责怪，压低声音，“陛下在胡说些什么？”
他扣住我的手腕，“朕是说，你若是不喜欢戴这个面具，且再忍一忍，不戴了就是。”
“你是皇帝，自然可以随性而为，我可不行——不说满朝臣工，你觉得太后能容忍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皇后么？”我怒极反笑，“总之，我这两日要回趟苏府。太后也已经答应了。”
“你不喜欢苏家，为何要回去？”
“陛下是臣妾的东家，东家吩咐的事，臣妾自然要做到。”我认真道，“迎娶凤箫的事，臣妾总要同苏家好好商议吧？”
皇帝一噎，拂袖而起，“平常让你做事就推三阻四，偷懒耍滑，怎么那天朕随口一句话，你就放在心里，还真要替朕操办了？！”
我脑袋一懵，当日他吩咐的话还历历在耳，怎么转眼又翻脸了？
我以此为条件答应了太后，才能搬出中昭殿，要是他反悔了，我可怎么交代？
怔忪之间，皇帝已经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