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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53)

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

持刀的衙役从田有余手中抢过包袱,看也不看就扬手丢给后边的人,刀尖在他胸口比划了一下,厉声道:“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田有余哆哆嗦嗦地伸手入怀,把那个红盒子掏出来一半。那人面色一松,正要亲自来接,田有余却突然猛地将身子一扭,抱着盒子撒腿就跑!

那群人大概没料到他死到临头还敢蹦跶,竟还真让田有余跑出去一段,然而他毕竟是势单力薄,孤掌难鸣,没跑多远就被两个身高力壮的衙役从背后追上,直接将他头朝下摁进了泥水坑里。

田有余仿佛一条砧板上的活鱼,用尽全身力量奋力挣扎,可钳制他的手就像山一样难以撼动,他在泥水蒙面的窒息中终于耗尽了力气,全身瘫软了下来。

见他不再动弹,那被他甩开的衙役快步上前,一脚踹翻了田有余,露出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保护的红盒。

他拾起盒子,竟然还先用衣袖擦净了上边的泥点子,方才装入腰边口袋里。

那男人对待一个破盒子如此细致耐心,对躺在大雨里的活人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转头朝后方道:“我们的事已办完了,多谢大人协助。”

大雨冲开了田有余脸上糊着的泥巴,他猛喘了好几口气,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在模糊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一双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分开,露出其后缓步走来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双半新的厚底皂靴,轻轻摆动的绿色袍角被飞溅水花打湿,晕开半面深碧,就像晴天下海水的颜色。

他艰难地仰起头,眨去眼前雨水,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一室昏昧,青灯幽幽,惟明轻声替他说出了心里的那个答案:“赵廷英。”

梁州长史赵廷英单手撑着油纸伞,越过人群走到近前,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面,旋即移开视线,就好像看到了泥里的一条蚯蚓,连眉头都不值得动弹一下。

他笑容满面地对那男人道:“刘校尉又说客气话,为都督大人分忧乃是本官分内之职,更何况校尉还替本府抓住了这□□猾刁民,本官该多谢校尉才是。”

刘校尉和缓了颜色,道:“赵大人抬举。今日寻回失物的经过,待卑职回去后,自当向都督如实回禀。”

赵廷英的笑容愈加情真意切:“那就有劳校尉,替本官向都督问好。”

“大人放心。”刘校尉应承下来,又问道,“那这些渔民就交给大人了,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赵廷英问道:“都督可有示下?”

刘校尉垂下眼皮,阴冷地睨了眼巴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田有余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赵廷英沉吟片刻,方道:“虽说他们只是见财起意,但误打误撞藏起了重要证物,反倒把案子弄麻烦了。前些时日好容易才把刑部的大人请走,谁知大理寺复核没过,朝廷又派了钦差继续查,不日就将到达梁州。”

“这次主持此案的是那位修仙的端王殿下,听说是个邪门人物,要是让他们活着回去,只怕问案时会带出今日之事,没得给都督添麻烦。”

刘校尉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赵廷英一提衣摆,在田有余面前蹲了下来。田有余没有完全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话中潜藏的杀机,一见赵廷英靠近,立刻拼命道:“我不会说出去,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鬼迷心窍!我该死!求大人饶了小人一命,小人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我养家糊口……大人!小人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大人,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大人,大人!”

“啧,听听你这话,你都知道些什么了?有什么不能说出去的?”赵廷英轻蔑地道,“与其等着你在钦差面前胡言乱语地攀咬本官,还不如现在就叫你永远闭嘴。”

“要怪就怪你贪心不足、见钱眼开,天降横财,也要看你这条贱命能不能接得住。”

他躲开了田有余试图抓住他的手,起身对刘校尉道:“这些渔民原本就因为擅入鬼船被吓出了失心疯,现下全城人都知道他们撞鬼了。既然是疯子,雨天从家里跑出来、失足落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对不对?”

刘校尉会意点头,对身后众衙役打了个手势:“把他们丢进海里。”

断崖之下,惊涛拍岸。

田有余被人提起后领拎到崖边,耳畔风雨声大作,脚下深黑海面如无边墨色涌动,濒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只有眼泪不受控的狂涌而出,可是在这一场足够冲去一切痕迹的大雨里,并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哭声。

镜中的影像由浅碧化作深蓝,再化作血一样的暗红,最终归于寂静的黑暗。

黑紫色的细丝穿透镜面,并没有回归田有余的尸身,一接触到空气,就像缭绕的烟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半空中。

以亲历者的视角目睹死亡,这种冲击不是常人能随便承受住的。归珩心情复杂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惟明,轻声问:“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廷英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但他有句话说对了。”惟明冷冷地道,“只要是人做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方天宠这么重视那个红色盒子,不惜出动亲兵配合赵廷英,看来那就是他留下的‘痕迹’。”

归珩已经被他们人间的人心险恶和尔虞我诈搞得濒临崩溃,憋了一肚子邪火,恨不得现在就把赵廷英抓走扔进海里,怒道:“我现在直接去那个什么都督那里把盒子抢过来!梁州这群狗官,殿下有了证据就可以整治他们了,对吧?”

“不知道确切方位,你找起来会很费力气。而且方天宠树大根深,光凭这么一点东西动摇不了他的根基。”惟明像摸狗一样揉了一把归珩的脑袋,思索片刻后道,“先别急着生气,我们掌握的线索越多,他们的破绽就越多,我来想个办法引蛇出洞,让他自己把我们带到要找的东西跟前。”

第35章 幻中身(十)

梁州府衙。

赵廷英背着手在自己的值房里焦虑地走来走去, 忽听得外面传来两记“笃笃”敲门声,忙过去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梁州府衙役班头,也是赵廷英的心腹之一, 他赶紧问:“端王都问什么了?”

此时距惟明他们查验田有余的尸体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 惟明一改最初雷厉风行的做派, 反而不再那么勤快地往外跑,只叫手下的官员和随从在城中调查, 自己则在梁州府衙开了个堂,把所有参与过鬼船案的人都挨个儿叫去问话。

赵廷英自知事情没有做到天衣无缝,要是惟明抓着蛛丝马迹不放, 只怕很快就要问到他头上了, 因此时时关注着惟明的动静, 暗中叮嘱班头记下他问话的内容, 一结束就立刻来向他回报。

班头左右看看无人注意,闪身进屋,掩上房门, 对赵廷英道:“大人,端王殿下只是问了田有余他们出事当天弟兄们何时出动、如何发现渔民遗体之类的话,没什么特别的, 属下已按大人吩咐叮嘱过所有衙役,不会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