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师还是心善。从铺子里买来的灵芝比这好不少，也不见得贵多少。”央妪边清洗边咕哝。
“刚采来的确实就是这样。你只要看边上的年轮，多一轮就是多两年。而底下有白粒的就是新鲜的，没有白粒其实就是没有生气了……”腾空用忠仆能理解的话语说明了几种常见药的优劣。“这人之前送来的那一大块，看着像石头，其实是六百多年的灵芝，虽然不再有生气，还是极难得。所以，他伤了脚，我自是要帮衬的。”
“那一大块，真师可是给了金子的……”
“只够买两亩坡地种药材，再送他二儿子去学医，将来才能老有所养。”
“要是别的商人，肯定不会给这许多，更不会给他那么好的点子！”一般的商人，只会压低价钱，然后鼓励药农把钱都吃喝光后继续努力进山。
腾空微扯嘴角。人间多不如意，她才没耐心一个个都去帮助，能让自己伸手过问的，也只有与己身有利的罢了。
抬头看看天色，昏黄中带着一丝深红，将二层小楼后的银杏树叶变成了暖暖的火焰。
眼看就要重阳了。去年她自己出了一笔钱加上十几个药酒方，让父亲推荐的酒坊特酿的松菊药酒，如今也送到了：除了给父亲与嫡母、姐姐妹妹各自捎去外，全部运至别院；而父亲要进献宫里的东西就别想由她来掏钱了——她只管研究配料。上至长公主，下至洒扫奴仆，人人有份，连带她每天的茶点也都是不重样的花草糕点，精致细巧地让人有些舍不得吃下肚。
“银杏叶子都晒好了？”央妪跟着主人以及经常来往的太医和医士们学会了很多处理药材和花草叶子的技巧，说起来很多连腾空都不清楚。
“是。”
“晚上拿一盒来。”
腾空喜欢在夜晚研究药酒配方或者亲自动手做，而且越是临近夜半新点子越多。今晚她特别想为父亲制一瓶酒，也许是被白日里那几个成不了气候的年轻人激的，也许那日看见幼子半背着老父的情景让她想起无需任何小辈扶持的父亲，也或许看见银杏树想到了不少好配方……总之，她偶然也会当一回单纯的孝女。
第27章 李郎
仙菊酒
腾空是后来才知道这个称呼说法的。而在她听说之前，玉盈真师亲配的仙菊酒卖得又贵又好……算了，钱财上她占到了便宜，自然得让人家把便宜成倍地得回去，何况那其实是一直给她大量资助的父亲的产业，且绝无可能给某个姐妹当嫁妆。
“要是在京城，这一壶酒就值百钱。”
“钱倒其次。我喝过那一百钱的仙菊酒，绝无此酒的灵气。”
“……”
“……”
记不住诗句的李腾空之所以为这群稍有些过于自负的年轻人中间，纯粹是冲着迷梦记忆中印象极深的“李白”二字。
可现在她很怀疑此李是否彼李。这些大家拍案叫绝的，到底是什么？又或者是，大才们的绝世之作大多是在中年以后才有本事做出？
当然，想是这样想，她不会说出来。
“腾空，你觉得哪首最好？”李虞祯与其他人一样兴奋不已。
“……都还好吧。”也就是说，这些长长短短的字句里头没一首看得上眼的。
丢开一句都记不住的纸张，腾空开始更换莲花尾炉中的熏香。这香是她自己想出好些种配方，让作坊做出来试样以后，选了其中的五种制成几十盒，极受长公主喜欢。现在她选的就是暖茶香，在炭火与酒气中，这独特的、温暖的、深沉的茶香蔓延开后，在座的十几名年轻人俱是停滞了一会儿。
“腾空，你总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李虞祯抿着腾空让她喝的与其他人皆不同的酒，轻叹。
没有兴奋的红晕，没有抑扬高低的语调，腾空始终如此平静得近乎淡漠，“我学药。”
“真师有否炼丹？”一名未及冠的俊俏少年很有兴味地问道。
“有。”腾空点头，在那少年徒然璨亮的眼光中接着道，“给女子养颜用的。”
一瞬的静默之后，其他人狂笑起来。
“敢问真师学药几年了？”问话的是李氏郎君，也是腾空不确定他是否就是自己认为那位了不起的诗人的青年，头一回与她说话。
“六年。”腾空只是清淡地答了两个字。
今日最出风头的是李郎。在一群长相都不俗的年轻人中，他不能算是最英俊的，也不是出身最好的，但他今日一身富裕游侠儿的装扮，腰间佩剑，笔下做诗，中间还在吹箫同伴的音律中舞了一套剑法。
腾空见过裴旻演的剑法：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军士常服，没有花哨的架势，但身形轻灵，招招致命。不过裴旻不会做诗——又看了那些有署名的诗作，腾空半晌后才承认，也许这位李郎就是那位李郎！只，她依然记不住超过两句。
侍女们开始上点心。
其他人士酒点，只腾空面前的是茶点，小圆盘中放有三个小碟，分量不多、样子普通。接着，小炉、水壶和茶叶送来了。这回没有让人眩目的瓶罐配料，但即使如此，她事先配好的药草秋茶的模样与气息，是除了李虞祯以外的众人从未见过的。
“此为三花灵芝秋茶，益肝、润肺。”微微的苦味和意料中的药草味一般人均能接受。暂代自己的师傅、别院主人招待这些年轻士人，腾空自认不是个好主人，于是活泼的李虞祯接过主人重任——后者刚出孝期，自是非常高兴有如此的快乐场面，虽然这里没有李虞祯真心欣赏的男子。
几乎所有的年轻士人们都选择尝尝这茶，虽说并非人人都喝得惯。
腾空此时倒是想起，别馆里还有些家境一般甚至有些拮据、年纪经历不一的士人和少量眷属，没有多少侍从和体面衣服、一间屋住不止一个人。那些人是真正值得帮助的，所以腾空示意侍女们为其他没有出席的人送上更为丰盛的吃喝与防病痛的药酒。
***
以姚大的名义送去禁卫营的清肺茶与新配制的百草药油有了回信。这药油、以及掺了此油的两种药膏，是腾空在遇到姚大之前就在试验的，只是太医院的学徒们不可能整日替她做这始终没有成功的东西。而姚大在拿到她供的各种材料和配法之后就一直在试，不仅作，而且在农户家寄养的猪、鸡、犬身上试药，甚至自己不小心受了伤也直接抹了来试。于是现在的成品还算令人满意，因为用过的别院中人、周围农户，其他住在附近的士人，甚至各家别院了里的主人们也用了说好，这也让长公主非常得意。
裴旻与郭校尉来年立春前就会出发，去安西府、高将军麾下效命——用生命去效力。所以在阵亡前，他们来感谢一下向来对军士们关照有加的百泉县主。
而收到信的时候，腾空难得的在看诗，看着一首居然能让自己记得的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