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野兽法则(出书版)(8)

裴新民放下电话之后,在客厅里愣了很长时间,这个电话是打给张家男的,但也不乏故意让他听到的可能性,裴新民和张家男不同,他没有根基,立场虚软,他比较像一面旗子,擅长观察风向。他所要维护的只有他自己的利益,他,没有别人,不管是张家男还是林志豪,他们所代表的都只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他也可以摧毁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爱真是无耻而泛滥的奢侈品。

裴新民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电话是三联社的人打来的,可以肯定,他很清楚的记得杨业清的声音。

但对方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他那时毕竟还小。杨业清在电话里说:“请转告张会长,麻叔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在明新医院里,很快要宣布三联社下一任继承人的名单,务必请张会长亲自来一趟。”

裴新民很清楚帮会里的规矩,不是在病危之前,所谓的继承人名单是不会公之于众的。他压低了声音:“麻叔是什么病?”

“肝癌,查出来就是晚期了。”

裴新民微微一震,他有理由相信,这世上唯一爱过他的人就是麻叔。

他离开三联社的那天晚上,麻叔用枪口对准了他的背影。

裴新民对自己说:“我赌他不会开枪。”

班机达的一声轻响。

裴新民冒出了一头冷汗。他回过头,却见麻叔把枪扣在了桌面上。

“你走吧。”他轻声说。

枪膛里从来都没有子弹。

在裴新民的印象里,麻叔始终是高大的,挺拔而不可轻犯的,他不能把他和一个病而将死的人联系在一起,这违背了他最初的理想。麻叔带着十五岁的他走出了暗格子,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裴新民掐灭烟头,又点燃了一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家男站在了他身后,他抚摩他的肩膀,有很浓重的色情意味,身体,永远都只是身体,裴新民忽然觉得厌烦。他甩脱了他,想站起身。

张家男却按住他,轻勒着他脖子:“消息传的很快啊……”

裴新民渐渐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还是他的衣食父母:“我想去看看他。”

张家男吃吃的闷笑,他扭过他的脸:“什么时候这么情深义重了?”

裴新民脸容是完美的,略微浓重的眉目,眼角上挑,他真是漂亮——张家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在我跟前玩这些花样,麻叔也未必把你当个什么东西,老老实实的在我这儿呆着,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好——”

裴新民微垂了眼帘:“就这一次,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

张家男轻声问:“拿什么保证?”

裴新民一时无言,他拿什么保证?以他的命保他的命?

张家男揪着他头发微微一笑:“你记好了,你的命是我的,你这个人,不管是林志豪还是你自己,都没有动他的权力!”

裴新民看着他轻声说:“我欠麻叔太多了……”

张家男冷笑着打断他:“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晚了点?”

“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不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什么是有意义?”

张家男嗤笑:“你说呢——“

裴新民冷冷的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张家男拿过他手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你是不是想说,我拦不住你?”

裴新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张家男在他眼中渐渐放大:“这里面的利害你应该很清楚了!”

“是——”裴新民嗅到他嘴里浓重的烟草气,“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所以你要帮我——”

张家男扑的笑了:“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你脑子也最好放明白点儿,到卧室里去呆着,就现在,没我的允许,不许走出来一步!”

裴新民看了他一会儿:“我要是不肯呢?”

张家男满不在乎的晃着脖子:“我看你没有这么笨。”

裴新民试图想说服他,但是不可能,张家男是少见的死硬派,他脑子里既定的东西,就算是用石头砸开,似乎也并不具改变的可能性。他把双手抱在胸前,面带嘲笑的看着裴新民。

坚持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林志豪的人就守在外面,随时可能把他打成蜂巢。只要踏出这个大院一步,就像魔法小说里失去护身符的女主角,他根本脆弱的不堪一击。

裴新民几乎绝望的思忖着,为什么一向变通的自己会这么的固执呢?

他的爱情是一场笑话,难道他要把自己的人生也变成一场笑话?

他向对面那个人缓缓跪了下去。

张家男被烫着似的,眼皮跳了两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揪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拽,裴新民几乎没有挣扎,他把他丢进了卧室里,砰的关上了门。

而后,他长长的吁了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生的意义很简单,无非就是活着,活着,扫除一切障碍,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都不要去沾染。

裴新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B】

张家男把钥匙交给林方平,吩咐他看牢那家伙。林方平皱着眉头,有些忧虑的往屋里看了一眼:“与其让别人下手,倒不如我们先宰了他,老大,这人留不得。”

张家男嗤笑:“宰了干什么?晾人肉干?”

林方平欲言又止:“老大,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张家男笑了笑:“死人不好玩——”

林方平翻了个白眼,他跟着张家男,一向少言寡语,因为这位老大讨厌别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林方平暗中思忖,即使是再聪明的人,也有一时糊涂的时候,比如说他对裴新民。

张家男拍了拍他的头:“别乱动脑筋。”

林方平一时语塞。

对张家来说,裴新民是个很奇怪的东西,黑道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钱也要人也要脸也要命也要什么都要,一种是什么都不要,亡命之徒,裴新民却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总是在跟自己过意不去。张家男冷笑了一下,难怪会弄得这么狼狈。

裴新民在房间里犹如困兽,这是二层高的小楼,下面有茂盛的玫瑰花丛,他要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但之后他又要做什么呢?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林方平探了头进来:“裴少爷,想要什么跟我说,老大暂时不让您下去,您先委屈两天。”

好大的破绽!

裴新民心里一动:“好,我知道了。”

林方平笑了笑,裴新民在这一瞬间忽然悟出了点什么。他迅速从衣橱里找出当初定做的女装和假发,又抄了一副墨镜戴上,镜子里的人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裴新民忍不住苦笑了。

他敲了敲门,林方平在外面应了一声:“这就来。”没等他探出头,林方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后径上狠劈了一掌,林方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