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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16)

这是不容错认的警告。

龙佐栖知道。

眼前这个看似优雅从容一派闲适的男子,早已经等得失去了耐性。他就象是将要施出致命一击的野兽,积聚了全身的力道,只待全力一击。

而,任何想要与他争夺猎物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墨慎见龙佐栖眼底的了然颜色,畅快地笑了。

笑得,眼若桃花,内里,却似以寒冰为蕊,即使春深风暖,亦决无一丝冰融的迹象,只是彻骨的冷冽。

然后,他长身而去。

“有劳庄主多担待了。”两个亲随抱拳一揖之后,跟了出去。

龙佐栖苦苦地笑。天下,谁又能不耽待呢?

凝了凝微微苦涩的心情,他望向怡然自得端坐着的沈幽爵。

“招呼不周,还望沈兄见谅。未知沈兄前来,所为何事?”

沈幽爵,传奇的另一半呵。

曾经,和无情在江湖中拥有同等的分量和神秘色彩。

可是,无情斯人已杳,沈幽爵却从此入了红尘。

成个世界人都知道,他在疯狂地寻找在月夜飞升的无情。

不晓得墨慎与他,可知道彼此的身份?

即使知道,以这两人的傲气与霸气,想必也是不以为然的罢?

“我此次前来,是想见一位叫莲花的姑娘。她两月之前,中了青衣毒尊下的‘销魂摄魄’之毒。上月十五,远在京城的当朝少傅、左丞相欧阳如霆的夫人月冬谙被人施以同样的毒,每月十五必会发作,令深爱她之人痛苦不堪。本月十五,也就是前日,福建泉州江家本代当家水月公子江洌的新婚夫人亦中了此毒。我知道第一个中毒的,应是销金窟里婵娟姑娘身边的丫鬟莲花,却不曾听说她中毒之后发作的消息,故此前来查实。”

龙佐栖一怔,然后心中暗暗自恼,这样要紧的线索,他怎么会忽略了呢?

“不知庄主可否安排一见?”沈幽爵笑问。

“这是当然。请沈兄少适歇息,我稍后便请莲花姑娘出来与沈兄一见。”

“那便多谢庄主了。”没有人知道,沈幽爵此时黑色劲装下的肌肉绷得有多么紧。他曾经,离得她那么近,只消一伸手,便可以摘下覆在她面上如烟岚般轻软的青纱,一窥那轻纱之下传说中绝世无双的容颜。可是,面对那个他一生之中唯一真正为之心动的女子,他忍下了唐突佳人的冲动,选择了尊重。

他的尊重,令他错过。

然而他不想似师傅,因为一时的错过,乃至一生寂寞独守,最后郁郁而终。

龙佐栖目送沈幽爵的背影,此时已经是半点苦笑也展不开来。

他蓦地希望,这一场惊动朝野的寻找,不过是一场无果的徒劳。

淡泊江湖的无情,直似天人般月华如玉无双的无情,一旦被寻到了下落,被强留在红尘里,被约束被困缚,那样的无情,还会是原来的无情吗?

龙佐栖垂睫自嘲地笑。

是他自私。

倘使注定了无情将要被他以外的男子所拥有,那么他宁可无情永远佚失在莽莽尘世之中,不复可寻。

宁可呵。

回到自己的九渊堂,龙佐栖落寞地坐在外间的圈椅上,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拥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拥有江湖不堕的声名,拥有一切外人羡慕的东西,却不能拥有自己心爱的女子,真是何其失败呵。

忽而有轻轻的扣门声。

“相公。”

龙佐栖闭上眼,置若罔闻。

若不是门外的她,他又怎么会错失无情?

“爹爹。”不见屋里头有反应,门外又传来孩童甜软娇糯的呼唤。“爹爹开门,龙儿来给爹爹请安了。”

龙佐栖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相公,龙儿近日功课大是长进,想教你看看呢。”

龙佐栖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松了开来。

即使他不爱她,即使她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爱她,但那小小的孩儿又有何辜?

“进来罢。”他睁开眼,敛去一切情绪,包括他的爱与恨,沉声道。

门,被一只纤细洁白如羊脂美玉的素手推了开来,然后,手的主人领着一个梳总角穿织锦缎小褂着虎头鞋的幼童走进客堂间。

手的主人是一个腰如束素的纤弱美人,梳着一款双垂蝉翼髻,戴着一根冻石玛瑙描花刻草钗,着十二幅织锦石榴裙,腰里悬着一块琉璃合欢佩。美人有一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俏脸,搽着淡淡的胭脂,一双樱唇粉嫩如春水,明眸流盼,婀娜娉婷地走近龙佐栖。

“相公。”美人朱唇轻启,低唤。

“爹爹。”相貌似绝其母的男孩也跟着轻呼。

“龙儿,你又新学了什么要给爹爹看?”龙佐栖没有理会娇美柔弱的吴氏,而是垂眸问她牵着的总角小童。

那小童儿听见父亲这样问话,开心得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和颊上的酒窝。

“先生新教了一曲送春,孩儿背给爹爹听。”

小小孩子把双手往背后一负,吟诵起来:

“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鹃,流水桃花。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随柳絮吹归那答?趁游丝惹在谁家?倦理琵琶,人倚秋千,月照窗纱。”

龙佐栖望着孩子稚嫩的小脸,神色复杂,感慨万千。

送春?这正是春日将尽,长夏伊始之时。

也是,他初初遇见无情的季节。

他与父亲去吊祭亡故的月老庄主时,他一生惟一一次,同无情面对面的相遇。

而今,过了这么久,他也深深记得那一日的无情。

那个,白色孝衣,小小的脸被一张洁白的东海鲛纱所覆盖,只露出一双皎若明月,亮如星斗,幽似寒潭的眼眸的无情。

她站在开得盛极而衰、花瓣纷飞坠落如雨的垂丝海棠树下。

粉白的花雨,素净的无情。

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似的。

彼时彼刻,他忘却己身,仿佛整副魂灵,都被吸引进那双幽还无波又悠远直如澄空般的眼里去。

“相公。”吴氏见丈夫神色迢遥怅惘,忍不住小声唤。

龙佐栖被这一声呼唤,打断了思潮。

“龙儿,过来。”他向儿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听了,欢天喜地地奔至他的身边。

龙佐栖以手抚摩男孩的头顶,眼中有淡然微笑。

这孩子,在这样一座深大庄园里,却始终是纯良的。

“龙儿,你喜欢读书多些还是习武多些?”

“读书!”小童儿不顾母亲在一旁拼命使着的眼色,声音洪亮地回答。

“读书啊……”龙佐栖的视线倏忽望向站在一旁一脸紧张颜色的妾室,“朱颜,你呢?你希望龙儿尚文还是尚武呢?”

吴氏悚然一惊。

“相公何以这样问呢?龙儿无论尚文还是尚武,出将还是入相,妾身都是欢喜的。”

“如此是么?”龙佐栖低语。“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龙踞山庄内外多为武夫,难免耽误了龙儿。龙儿,爹爹送你去天玑书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