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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7)

每扔一件,便离自己的时空更远了一些似的,我有这样的感觉。

当我沉浸在自己哀怨的小宇宙里无法自拔时,马车停了下来。

虬髯客鬼一驭马到马车边,低声禀报:“王爷,到府了,要叫王府里的人出来迎接吗?”

“不用劳师动众了。就从后门进府去罢。”病鬼王爷虚弱地说。

“是。”鬼一衔命。车夫又驱动马车,绕过两扇巨大的朱漆木门,转过墙角,又行了大约十分钟,才到了一扇可供马车出入的边门。

待马车进了王府,自小宇宙里挣脱出来的我,蓦然目瞪口呆。

这古老的红砖墙内,非但古木参天,还绿树成林,在春风中绿意萌萌。林间以鹅卵石铺就的幽幽小径,曲曲折折,不知尽头。

这一片茂林,竟林深如许,似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甚至听得到鸟鸣虫啾,还有小动物在林间奔跑跳跃的声响。

好罢,在这一刻我承认,古人有古人的幸福。至少地广人稀,人均土地占有率比现代人高出不晓得多少倍。看看这座王府,比我去玩过的森林公园也不遑多让。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感受自然的气息。

真不愧是王府,实在够气派。少时旅游,看到苏州摄政园,扬州何园,已经觉得精致美丽,可是与这王府一比,倒显得江南园林的小家败气了。什么东西的格局都小小一方,真该教他们看看此间的深广磅礴。

鬼一与车夫抵是都听见我敬畏的呼吸,又瞥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是乡下人进城,少见多怪。我暗暗翻个白眼,不理这两个麻木的家伙,继续感动于自然的伟大与人类的渺小。现代社会寸土寸金,带草坪的花园别墅动辄要数千美金一平方。这片林子若能保留到二十一世纪,啧啧,不晓得多么金贵。可惜,现代人只知伐木,不知种树,水土流失严重,早已难觅此等风光。

马车在林间的石子路上辘辘行进许久,才穿出林子,便看见屋舍楼宇。

我二度目瞪口呆。

琼楼玉宇殿、碧瓦琉璃顶、白玉消魂屋,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啊。

我两眼放光,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故宫、颐和园、北海公园的景色,真是恨不能马上扑过去。

这时候就显现出有钱人家的好处了。出入有车代步,住华屋享美食,大小事务有下人打点伺候,古今中外皆同。幸福的特权阶级啊。

我不反对母亲再婚,这也是原因之一。母亲那样的女子,生来是应该被人疼宠的,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不知柴米价。继父可以提供她这样的生活,又不介意多我这个拖油瓶,何乐而不为?

还是忍不住想念家人,即使,在那个家里我可有可无。我轻叹一声,十分有忧郁小生的味道。

车厢里的寿王爷想必是听见我倩女幽魂似的叹息,竟也幽幽太息一声,对优罗难说:“先生的僮儿,也真大异常人。”

优罗难诵了一声佛。“傩与普罗众生并无不同,有慧根,然尘缘太重。王爷呢?王爷可愿抛却三千烦恼,放下屠刀?”

“……咳咳……”寿王徐淡清冷的声音里有着虚弱的不甘。“先生也曾说本王极具慧根,惜尘缘太重,执念太深,妄念成魔。以本王这残破之躯,即使如先生所言,吃斋持戒,活过而立,于我而言,又有何乐趣?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先生不必再渡本王。”

这次我听见优罗难的叹息,幽忧的,绵缈低回。

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一酸。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如寿王爷、眼冷似灰方外之人的优罗难,竟然也有无奈之时。有家归不得的我和他们,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鬼一,在哀筝馆停一停。安排先生住进去,遣人过来照顾先生的饮食起居,叫他们好生伺候着。若有人怠慢了先生,一概杖责二十,逐出府去。”寿王淡淡吩咐一声,复又沉默,再没有人说话。

马车在一处幽雅别致的馆舍前停了下来,优罗难挑开马车藤黄色门帘,下了车,我自然也跟着跳下马车,站在他身边。

“先生,本王倦了。先生不妨与僮儿先住下来,改日本王再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

“恭敬不如从命。”优罗难清雅的脸上是一片澹然颜色。

然后虬髯客鬼一和王爷的豪华马车便在巨大的庭园中渐行渐远。

我与优罗难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内,才走进哀筝馆。

由始至终,我都未能一窥寿王的真颜。不过,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病鬼王爷,能好看到哪里去?我首先便联想到古装戏里一身白色中衣,腰系宽松汗巾,连呕出来的血都艳红无比、凄美无比的形象。没办法,职业病,做道具的人的怪癖。

“傩。”优罗难唤我。

“师傅。”我回头看他。

“此间是寿王府,不比金陵栖霞山草堂。你言语间要留神,切莫行差踏错。”他干净的白衣不染尘埃,连关心的话说来也始终淡定冷然。这时候,他出家人的身份,分外地鲜明。

“徒儿谨记在心。”我应。谨言慎行么?我最拿手。

他轻笑。“傩,你可知我为何收你做弟子,却未准你入教?”

我摇头。我不是无神论者,然我对神佛之事也不是顶热中。教义箴言,说得有道理,我就记得;不以为然的,就忘掉。换言之,不是虔诚信徒就是了。“徒儿不知。”

“不知么?”优罗难清澈幽邃如宇宙深广的眸,静静看着我,竟连时间都似不复存在。

良久,他伸右手,食指轻轻抵在我的眉心。

“一切诸众生,爱惜保其身。一切诸行性,实是生灭法。傩,以你的智慧,来堪破命运罢。你不必执念救苍生,我只望你……”他顿了顿,又宣了一声佛。“天命所归,终不可违。然变数既生,又何辜何忍?”

我看不懂他眼中的光,仿佛怜惜,仿佛悲悯,又仿佛空明,仿佛虚无。

他收回手。“傩,这一路上你也累了罢?先去歇息,睡一觉起来,吃过饭,再做晚课。”

“好。”我只能说好。从优罗难突然要上京时起,我就知道,我跌落这个时空的命运转轮,才刚开始转动。

我与优罗难就在王府安顿下来。五日过去了,寿王爷却浑似忘记我们两师徒,完全不闻不问,只有佣人丫鬟按时送来精美斋饭,清洁打扫。

倒也不觉得无聊,在这座巨大的王府,即使整日呆在哀筝馆足不出户,也可以找到许多新奇有趣的玩意打发时间。毕竟看在我的眼里,全是素日生活里根本无缘接触的古董啊。

若非返回现代的日子遥遥无期,我大抵会效仿穿越时空的爱恋中那个超级神偷小玩子,将可以带回现代的古玩统统用包袱卷走。

每日中午,天光最好时候,我就坐在哀筝馆的书房里,用上好的宣纸练习毛笔字。幼时曾随父亲习过几年毛笔字,临的是颜体。后来父亲过世,自然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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