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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4)

无论如何,有事做总是好的,至少日子过得没那么漫长。

距离我跌到古代来,已过了三个寒暑,又是一年春暖。

仲春时一日清晨,优罗难在山下雇了一辆马车,要我收拾包袱同他下山。我们乘马车离开金陵,由商道而往京城。

“师傅,为何要进京?”我着一件白色素绢玄襟的袍子,料子是优罗难替我张罗的,衣服是我自己剪裁缝制的,没有缝纫机,我的进度缓慢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三年来我只做过三套衣服,都是过年才穿穿的。其他都是在镇上买的,蔽体保暖就好,我不介意样式古旧落伍。及肩的头发绾做一个髻,以荆钗簪着,做小僮打扮。

优罗难说,我是他的弟子,无论多么落魄,也要以白色明志。这我同意,白衣穿在他身上,更形卓绝不群。即使我做了他三年的徒弟,仍不免被他儒雅澹泊宁静悠远的气质吸引。

这三年来,我对他生出了如父如兄般的孺慕之情。他从来不问我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他只是微笑着静看红尘。呆在他身边,日子虽然清苦,倒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闲来无事,看看佛经、医书,也算惬意。我回去的念头虽然没有断过,却也远没有自己当初来时那么强烈。

可是进京?天子脚下,我这样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又不懂得进退礼数,很难融入封建社会的制度与生活的人,就很有些问题了。且,京城离我最初落入这个时空的地点太远。我觉得惶恐。

“傩,这是汝的命运。汝回去的道路,不在此处。”优罗难这样回答我。

我望着他无限包容,无垠深广的眼眸,震惊无比。我知道他博学洞达、睿智明澈,但他身上那种仿佛深谙今古未来的镇定气息,平静幽眇的眼神,仍神秘莫测。

他修长干净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眼。

“过去与未来,及以今现在。无有诸众生,不归无常者。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恩爱合和者,必归于别离。”

在黑暗中,听着他徐缓低沉,悠扬婉转的吟诵,我纷乱如麻的心绪,渐渐平静。

如果这是命运,就让我用我所学习过的知识,将之掌握在自己手中罢。我可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生存下去,等时间机缘到了,平和地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去。

马车在商道上悠悠前行,由金陵而往京城。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颇有信马游缰之意。每到一处风景绝佳之地,优罗难都会要马夫稍适停留,我们两师徒吟诗作对,倒也风雅。其他时候,坐在马车里,闲来无事,优罗难便会边闭目养神,边考教我跟他修习的医术。

“心火太旺则……”他的声音温润醇厚,即使有些睡意朦胧,仍性感好听得让人流口水。

“傩?”见我不答,他半阖的深邃双眼睁了开来,浅笑着望定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红颜弹指老,不过臭皮囊。”

我听了,忍不住笑。这种大澈大悟,古井无波的佛偈由他口中说出来,好听是好听,可是很难说服我。“师傅,我倒以为,世间一切美好事,皆不可错过。”

“嗯?”他如炬如电的眸光,清澈流转似水。

我暗暗吐舌。每当优罗难清俊温雅的声音以这种方式发出,就意味着我的皮要绷紧了。

“火旺灼肺,可使肺络受伤,咳嗽痰血。”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以免他加我功课。

“若肺虚及脾则……”

“中气不足,脾失健运,短气、形倦,食下腹胀。”背这些东西决不比背梁祝的台词容易,但奇怪的是,我仿佛天生注定要吃这碗饭,行医济世似的,不但可以迅速理解,还能举一反三。若他朝回去,一定好好向继兄姐展示一番,要他们不要小瞧了我。

“脏腑各主?”

“心主脉,肝主筋,脾主肌肉,肺主皮毛,肾主骨。心华在面,肝华在爪,脾华在唇,肺华在毛,肾华在发。”

……

漫长无聊的旅途,在我们师徒的一问一答之间,缓缓地行过。

这一路原还称得上轻松惬意之极,可是越接近京城,路上的盘查就越严格,到离京二十里的时候,已经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嫌疑。凡遇关卡,若见可疑人物,一律搜身盘问。

我一直以为此等阵仗不过是电影电视里的场景,想不到竟有幸亲眼目睹,感觉实在糟糕。毫无人格尊严,被人当众上下搜摸,动辄剥衣解裤,全无隐私可言。被侵犯者还不得违抗,否则立地拘捕。

好在优罗难与我,倒并没有遇见刁难,一介清弱药师与布衣小僮,实在也没什么可以注意的。且优罗难有一身清雅儒淡疏朗气息,让人一见就生了敬重之心,不敢轻曼亵渎。

“不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为什么京师附近关卡重重,气氛有一触即发之势?”在又过一道关卡后,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优罗难。

“十五日之后,是天子寿辰,各路番王、大小官员都送寿礼进京,为皇帝贺寿。皇帝为表示普天同庆,颁旨大赦天下,并在天佑门前接受百官、百姓的朝贺。为防止当日有刺客行刺,冒犯天颜,这几天已经开始过滤进京者。凡有可疑,一概扣留审问。”

“哦。”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原来就是安全检查啊。好比美国总统过生日,为防止有恐怖分子袭击,就象刺杀林肯和肯尼迪那样行刺得手,所以加强安检力度,务求过滤掉一切可疑人物,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所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个。真是劳民伤财。不过,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刺客,个个都是大大的出名,无论成功与否,皆可一战成名。

优罗难太明白我这样沉默背后天马行空的联想力,所以他轻浅微笑起来,令我大是欢喜。

“傩,随遇而安,自得其乐如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应付自如罢?”

我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扑将过去,扯住他的衣摆,做苦苦哀求状。优罗难是方外之人,不近女色,亦不惯与人有太亲昵的肢体接触。我再垂涎他,也不敢逾越。“师傅,我在此地只得您一个亲人,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啊!”

优罗难闻言,又被我惹得一阵浅笑,连他湛蓝如墨色的眼瞳都仿佛带笑。“傩,你还有一个师姐,家住金陵,他日你二人有缘自会相见。”

“我又不认识她。”我哀怨不已,顺便向不动如山的优罗难撒一下娇。这位师姐,听说大大的有来头,世人传其天仙化人,月华卓绝,玉人无双。只是听传闻,已经叫我咋舌不已了。

“傩,聪明如你,只消一眼,便可以认出她来。”优罗难包容地看着我,低眉太息。

“真的?师傅夸我聪明,真高兴!”我傻笑。优罗难从不说谎,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他微微摇头,闭上眼,开始小睡。

优罗难的身体不好,常要服药,时时需要歇息。他一日之中睡着的时间,倒比他醒着的时间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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