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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33)

渊见此去,必有血光之灾。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念头。

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劝他?

惟愿,上天赋我智慧,在这时间洪流中,可以共他,逢凶化吉。于愿足矣,别无所求。

我蹑足退出内室,不出所料,鬼一、福江、魉忠,都守在外头。

连我,都不免屏息,侧耳倾听室内传出来的水声。

听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四个成年人,躲在门外,偷听一个男人洗澡,无论如何都有偷窥狂的味道,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我将倾向门缝的上身直起,向中庭慢慢行去。

外头,一轮下弦月挂在天光渐渐亮的空中,夏风拂过,送来淡淡花香。

我有与花香相似幽淡的感慨。

我所注视的月,同遥远未来时空里我所见的月,是否相同呢?

忍不住,我又笑起来。如果科学家听见我的疑问,大抵会很没情调地回答:就某程度而言,是有区别的。因为月球正以每年三英寸的速度远离地球,终有一日,我们将失去这颗唯一的卫星。所以,古代人用肉眼观测到的月球比现代人观测到的要大。

其实我比科学家还无趣,对着月亮竟想这些不着边际之事。

深吸一口气,我向月遥拜。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芳菲独赏。思及故人,莫论日暮共夕朝。”

在黎明空寂无人庭院里,轻舞广袖,我放纵身心,亦悄悄放纵自己思乡的淡淡愁绪。或者,还多少有些难以自持的情动罢?

天上,一弦弯月,冷冷清辉,淡淡照我……

回程,我担忧渐深。

渊见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绯红,咳嗽得也比早前厉害,连一贯润雅的声音都略形沙哑。不变的,是苍白肤色和幽眇邪魅暗沉眼神,深邃得连仇恨也看不到,只有一片纯粹的冷凝。

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这世界上没有一种药物,可以令一个全无求生意念又不知珍惜生命的人有本质上的起色。以他现在的情形,很可能再次发作,那时即使大罗金仙下凡、华佗再生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想必他也知道。然我一时也找不到一个足够强有力的理由,要求他活下去,即使要承受无尽的痛苦。而他自己,则连想大抵都没想过。

马车颠簸一下,渊见咳嗽一声,转身背对我,继续小睡。

我蹙眉,爬起身,扳过他的身体。他闭着眼,似未被惊扰。

“渊见。”我唤他,但没有反应。

不睬我?我笑。我可以采取温和手段,当然也可以采取激烈手段,要用哪一种来证实我的猜测呢?

考虑不到一秒,我决定采用温和礼尚往来法。

捧住他清癯消瘦的脸,我给他最后机会。“渊见?”

很好,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展开淡淡优雅微笑,俯身,以唇,印唇。然后伸出舌尖,有些粗鲁地挑开他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停留数秒,然后收回。起身。

血腥味,即使经过唾液稀释,仍在我味蕾上留下铁锈般味道,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

“渊见,你咳血了。”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我稍早听见他咳嗽时有奇异的喉音,他一直都只是清咳无痰,如果是痰,他大可以吐在一旁备用的镏金盏里。可是我却听见他又将之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咽回去?只可能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咳出来什么。

他在我的唇舌离开他时,徐徐睁开眼,有些懊恼,有些挣扎,还有些不甘。“傩,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以手背轻熨他的额。“所有事你皆可瞒我,我亦不想过问。惟有此事,关乎生死,我不得不问。”

我的微笑,只在脸上,却不在心中。

“傩,如此一来,本王又怎能放手,让你归去?傩,本王给过你机会。”

他也微笑,复又咳了一声。这次,他没有试图隐瞒,血水顺着嘴角溢出。鲜红血沫,与他苍白憔悴脸色相映衬,红得诡谲而触目惊心。而他的眼神,已是无边幽邃。

“陪我一起下地狱罢,傩。”

归去。他说归去。我脑海中有这样的疑惑一闪而过,快得不留痕迹。

然后,我看着他认真无比的眼。

地狱?他做了什么决定,将使人间沦为地狱?

扯唇而笑。似我这样的女子,大抵除了怕死怕疼、怕饿怕穷、怕病怕苦,便什么也不怕了罢?在最恶劣情形,我也懂得苦中作乐,善待自己。即使真堕落地狱,我也会尽量调适心情,令自己在地狱活得开心自在。心安即是家。天堂地狱,不过一念。

“王爷要带傩入地狱,却又怎知不是傩带王爷上天堂?”我改以右手食指,轻按在渊见眉心,似优罗难曾经按住我的眉心那般,要把智慧勇气力量,传达给他。“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怜恤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而,王爷你有福了,我必不教你独赴地狱。”

他握住我的食指,合在掌心,复又咳笑,有更多血自唇角溢出,可他全不在意。“傩,怎么办?我若死了,也不想放开你的手。无论你愿与不愿,我要带你共赴黄泉。”

他声音温润带笑,眼神却郑重无比。

我知道,他不是在同我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这就是我对喜欢女子的态度。倘使我将死去,也决不留你在人世独活!因我本是随时会化成黄土的将死之人,所以更要紧紧抓住这世间一切令我贪恋渴望之事物。包括……你!他的眼神这样说。

我的反应,只是再次俯身,亲吻他的眼窝。“再睡一会儿,若咳血,莫再咽下去。”

他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休息。

渊见犹疑一下,还是乖乖闭上眼。

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可重要到肯为我活多几日的地步?我暗暗自问,却一时无解。

他活即是我活呢。从太子先生威胁我之日起,我们已是生命共同体。

就不晓得他会否因我,增强对活下去的渴望?

希望呵,希望。

第十章 去留(上)挑开一线帷幔,我轻声问赶车的魉忠。“还有多久可以回京?”

“回夫人,再过半日,日暮之前已可以抵达王府。”

掐指一算,我们日夜兼程,竟只用四天工夫便接近京城。

“不,我们不回王府。”我淡淡说,现在已经不是默不出声吃喝等死时候。

“不回王府?”不只魉忠,连奔骑在侧的鬼一都发出相同的疑问。

“王爷在榆林消灭强匪,功在朝廷。如今胜利还朝,满朝文武,岂有不登门恭贺之理?王爷即使称病闭门谢客,也总有几个推挡不掉的人物。以王爷现在这样虚弱身体,回去绝撑不了几日。”摆事实,讲道理,听与不听,由他们自己判断。

“那夫人以为该去何处?”

“王爷素日出行,暗中随扈有几人?”我继续轻言浅笑。很好,识实务者为俊杰。现在,就是要确定不回王府的安全系数能有多高了。如果死得不比回王府慢,还弗如乖乖回王府等死。这日夜兼程赶出来的五日,是我共寿王爷渊见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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