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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2)

“傩,这次回来,我们两父女,是否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等您回来再说也不迟。现在,我去帮姐姐整理行李去。”我也微笑,哪有人不打自招的?开诚布公?我不以为然。

“滑头。”继父不以为忤,只摇头微笑。

“您乐见其成,不是吗?”我边往外走边反问。最老奸巨滑的人就是继父了,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哼,他是笃定我为了母亲不会发狠,是吧?奸商!

一周后,我站在别墅门口,挥别母亲继父和继兄姐。

“玩得开心些。不用挂念我。”如果我习惯用真丝绣花手绢而不是价廉物美的湿纸巾的话,说不定会戏剧性地朝遥遥远去的黑色别克休旅车的车尾挥舞手绢,以显示依依不舍的离情。可惜,本人环保意识不强,决没有资源循环使用的良好习惯。说穿了,不过是一身平民气质,不够雍容高贵,登不了大雅之堂罢了。

待私家车在视线内消失,我才放下做机械式摇摆的手臂,呼,好酸。

“大家都回各自岗位去吧。”

留在家里陪我度过暑假的,全数是在罗家工作多年的员工:厨师、清洁女工、园丁和管家。他们比我到罗家的时间还要长,资格还要老,历史还要悠久。他们之于我,都是长辈,不是可以任意支使的。

“是,三小姐。”他们安静地退下。

我汗颜不已。每听人家唤我小姐,便情不自禁想起旧社会封建大家族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采花扑蝶,习得一手绝顶才艺,安分守己地等着嫁做人家妇,然后老死在另一庭园里。我估计我那继姐从巴黎学艺归来,若事业无成,也要走这条路。想想也觉得恐怖。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起居室,缝制戏服。这也是我暑假执意留下来的原因之一。我就读的这所二流艺术专校,倒有个一流的话剧社。今年排了一台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要公演,赞助商是某知名食品公司的年轻老板。据说此君肯摸出如此巨额赞助费是因为要追求前妻,早年此君风流倜傥,轻易把正在读书的老婆追到手,娶进门。不料才一年光景,他便嫌弃娇妻不够风骚、不够活泼,不够不够。总之,他不要黄脸婆,就扔下一纸离婚协议扬长而去。时隔多年,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下堂妻成了国际名模,星途坦荡,追求者甚众,不乏名人富贾时,才后悔错把钻石当沙砾,白白拱手让人。立刻又回头追求。因为他前妻是我们的校友,并且十分热忱地支持我们的话剧社,他为了追回前妻,投其所好,立刻痛快地花钱赞助。

我听了传闻,十分不屑此人,即使他是出钱的大爷。

但,再不屑此人,应尽的份内之职,还是要做。我这个话剧社道具组成员,在正式公演前,开始马不停蹄地赶制戏服。

手边的这一件是白色斜襟暗云纹儒袍,几近完工。

“三小姐,”女工敲门进来,“晚饭是在餐厅用还是送到房间来?”

“麻烦送到房间里,谢谢。”我笑。去餐厅,他们还要专门摆餐桌,送上来,就一张托盘,大家方便。

吃过晚饭,我将白色儒袍襟口绣上玄色象形花纹,绾结,断线,完工。

然后穿上衣服,站在穿衣镜前,系上与之搭配的深紫色汗巾,对着镜子调整。

在新版梁祝中,我演那据说决不是美人的祝英台。

话剧社社长大人主张能者多劳,物尽其用,资源共享。总之,银根紧缩,人员精简。

镜中的我,也的确不是美人。根据先严的照片推断,我继承了父亲的斯文儒淡偏多,却没有承袭母亲的美丽雍容。清秀有余,美艳不足,七十分而已。

上述十三字箴言,是继兄对我的评论。极中肯,我承认。

“梁兄……”我向镜中人拱手一揖,忍不住失笑。除非梁与祝求学时只得十三、四岁年纪,未曾发育,否则只喉结一关,就难逃明眼人注意。古代人大抵不知道男女第二性征,我怀疑。

正向镜中米白公子造型的自己再三打量时,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震动,所有放置在家具上的器皿摆设都发出“哆哆哆”的撞击声,房间里的灯悉数忽明忽灭。

地震!我地理学的不好,但好歹也知道身处亚洲大陆版块边缘,地壳活动频繁。这种震感明显,房屋剧烈摇晃,主结构变形并出现裂纹的地震,绝对超过里氏五级。会死人的。

我连忙趿拉着拖鞋自缝纫机下的小储物柜里拖出一只暗香色包袱,背在身上,逃命去也。

这包袱也有些年代了,是我准备来克难用的,里面一应物品俱全。原是少年时代,打算受不了继兄姐“凌虐”,就包袱款款,离家出走。想不到竟用在了今日,算我有先见。或者,这证明了我彻底的悲观主义者?

这幢别墅的设计师想必当初也考虑到了意外因素的存在,是以每间卧室阳台外都有紧急逃生梯,大有防患于未燃的味道。

把包袱斜背在身后,我手脚并用往下爬。但愿其他人够机灵,即使想不到往外跑,也懂得找张结实的桌子,躲到下头去。

由此可见,我决没有见义勇为这等高尚行径。大难临头,自顾不暇,没工夫跑到走廊扯开喉咙尖叫通知:地震了!

逃生才是第一要务!等逃到安全地带,再卖命吆喝也不迟。

在大地剧烈的震颤中终于爬到逃生梯最后一格,我低头看了一眼高度,离地面三十公分,绝对可以完美落地。深吸一口气,松手。

然后,报应来了。

下头有两级台阶,方便工人擦窗用的。

三百度近视如我,夜色朦胧,兵荒马乱中没有注意,跳下来时,一脚踩在上面。只觉脚踝一痛,重心全失,就十分狼狈地后脑勺朝下,重重摔倒。

没有死于里氏五级以上地震,却在逃生时不慎失足摔死!这真是对一个贪生怕死,只顾自己的人最讽刺的惩罚罢?

我闭上眼睛,等待肉体撞击地面时所必须承受的巨大痛楚。

良久,仿佛一生一世般漫长,我睁开眼。

暗夜如墨,星子寂寥,晚风习习,四周安静得听得到虫声。

身体没有预期中那么疼痛,只觉得背后硌着什么异物。

……我的包袱!这样的意识突然涌入脑海。

很好,还没有开始震后余生,它已经救我一命,真是大功一件。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四肢,有些疼,但都能动,没有麻木感。可以排除脊椎受损等恐怖的结论。

不会鲤鱼打挺之类潇洒快捷的起身方式,我选择如一条被大象踩过的毛虫般,慢慢坐起来,再缓缓站起来。

头不昏,眼不花,没有恶心、呕吐的冲动,平衡感犹在,现在可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

原地走两步,除了脚踝隐约刺痛,一切都还好。

我放心了。

怕死。据心理医生说是源于童年阴影,父亲的死非但打击了母亲,也影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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