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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22)

不料那男孩子的母亲立时做泼妇撒泼状,哭着喊着说是纪家要讹他们的钱。

纪倏云气得几乎要同那家人家打官司。

后来因为外婆要开刀,纪家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便罢了。

纪倏云私下里同青倏说,外婆那段时间是极吓人的,手术结束,麻醉药药效将过未过时,外婆忽然睁开眼睛对着空气说,殊良,你来了。

把全家人都吓得半死。

这事事后没有对外婆提起过。

青倏却听得几乎落下泪来。

外婆心里,一直,都还念着外公呵。

元旦的时候,公司组织联欢,要求携伴参加。

这是外资公司的传统,老板很注重家庭观念,有一个美满家庭的员工,会专注于事业。

青倏忍不住苦笑。

她哪里来的伴?

难道搀着外婆或者沈阿婆同来?

倏云哥哥是直接从名单上划掉了的,他自己公司也有联欢,脱不开身。

上司秘书看见青倏盯着通知的表情,不阴不阳地在青倏身后说:“苏西,叫你的外国男朋友一起来啊。”

旁边自然有人惟恐天下不乱地跟声附和起哄。

青倏也不打算同他们解释自己与达维德之间的关系以及两家的渊源,她从来没打算要将自己的家世拿出来展示炫耀。

倒是青倏的上司有意维护自己的下属,“苏西,带朋友一起来,公司每年的联欢都极热闹。”

他渐渐懂得欣赏这个名字冷清可是为人却稳重的女下属。

传言伊是靠人面关系才进了公司的,初时他也确然对伊带着一些偏见。可是时间久了,便晓得这个女孩子的少言,并不是木讷,只是极认真的聆听,然后做出最犀利的判断。现在少有女孩子肯这样踏踏实实地做事,倒教他越来越喜欢。

上司秘书听见自己喜欢的人竟然出言回护青倏,妒恨交加,抿着嘴唇暗暗瞪了青倏一眼。

青倏只觉得真真是无妄之灾,怎么就得罪了这位?

下了班,一班同事嘻嘻哈哈下楼,开赴预定的酒店。

青倏在途中接到达维德的电话。

“青倏,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达维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轻松爽朗。

青倏微笑,两地相差七个小时,他那边还是上午。等他到了晚上,她这里却已经是凌晨,所以他们每次通话,都是在他的上午,她的下午进行的。

“你好吗?大卫好吗?”青倏没办法忘记 老大卫那一晚与外婆相扶相伴的背影。

“我们都好,大卫还念叨着,想请你们到瑞士来过农历新年。”达维德的笑声从那边传来,清晰得仿佛他就在她跟前。

青倏自然听得懂“他们”指的是什么,便也笑起来,“那恐怕要拖一个班才能成行。”

真的,要外婆出门到瑞士那么远,单大舅舅就不放心,倏云哥哥更不可能放心,她也算一份,还有沈阿婆,大姨妈——别看大姨妈嘴巴那么老,可是其实也是不放心外婆的,这已经是几个人了?还有倏河哥哥一家,每年过年都是要和外婆一起过的,啧啧,阵容庞大。

“拖几个班都没问题……只要你在其中……”达维德的声音,蓦然低沉了下去。

听得青倏荡气回肠。

“苏西,快一点,地铁来了!”前头有同事敦促青倏加快步伐。

“你去罢,Bye-bye,my dear。”达维德不叫青倏为难,先行挂了电话。

那一句“my dear”,却一直萦绕在青倏耳边不去。

整晚,青倏的耳廓都麻麻的。

元旦当日,纪倏云总算肯与父亲纪孝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大舅舅纪孝仍带了管女士同来,管女士亦有一双巧手,会得用丝袜扎成以假乱真的花束送给外婆。

吃过饭,晓得外婆有午睡的习惯,管女士便托词告辞,大舅舅自然跟着一起离开。

纪倏云气得咬牙,“啥辰光看到伊格恁样子对过姆妈(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对妈妈)?小家败气,丝袜花也拿来秀?阿娘做得好好较比伊灵光!”

这分明已经是小孩子赌气的意味了。

青倏也不劝他,只是依偎在兄长肩膊头上,“达维德请我们一起去瑞士过年呢。”

“请我们?是请你罢?”纪倏云伸手刮妹妹的鼻尖,一时也就把对父亲的怨怼埋怨折过去了。

两兄妹说笑一会儿,纪倏云出门约会去了,青倏窝在客厅沙发里看了会儿书,渐渐盹着。

似梦非醒之间,青倏听见老旧的大宅子里有切切私语。

囡囡真乖,来,往外公这里走。

囡囡,不要怕,掼跤了就爬起来。

囡囡不哭,考得不好也没关系,我们下次考好些。

囡囡,囡囡……

囡囡,要让外婆开心……

囡囡,要——幸福……

忽然手机铃声大做,激得青倏猛得睁开眼睛,耳边的那些私语顷刻消散无踪。

青倏的心脏嗵嗵重响,伸手接起电话。

“喂?”

“青倏——”电话那头,是达维德鼻音浓重的声音。

青倏的心脏猛然揪紧,窒息到无法呼吸。

“达维德……”

“青倏,大卫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青倏先是一愣,然后,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不可遏止。

终章 生生不息

坐在瑞士航空直飞苏黎世的航班上,青倏的心情悲伤低落,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睑都红肿着。

青倏真心里,不想教外婆知道大卫在睡梦中溘然离世的消息。

于外婆而言,所有她所爱的,爱她的,经历过的,都一一离世,独剩外婆在这纷扰红尘中,每送走一个故人,对外婆都是一次沉痛的打击。

可是青倏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了的。

老大卫立了遗嘱,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到纪柳明珍,必须由纪柳明珍亲自到场,或者委派家属律师前去聆听遗嘱。

那日等到外婆和沈阿婆午睡起来,看见青倏满面泪痕地坐在客厅里,两老大惊。

“囡囡,哪恁了?阿是阿里不适意?”沈阿婆上前伸手探一探青倏的额头,并不觉得热。

“是啊,囡囡,啥事体不开心?讲搏外婆听。一个人坐了此地块做啥?”外婆走得慢,比沈阿婆慢两拍才走到青倏跟前。

青倏抬起朦胧泪眼,望着外婆,挣扎又挣扎,终是轻轻道:“阿婆,侬扶外婆坐下来好伐?我有事体拓伊讲(阿婆你扶外婆坐下来好吗?我有事和她说)。”

二老的心齐齐一沉,沈阿婆扶着纪柳明珍慢慢坐进了沙发里。

“外婆——”青倏只消一张口,眼泪就又一次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外婆——大卫——走了。”

纪柳明珍听了,心中绞痛,可是,不知恁地,却没有一点一滴眼泪。

大卫,也走了呵。她一点点握紧了沈家妹的手,这才轻轻问:“他去得——可痛苦?”

青倏用手背抹去眼泪,“达维德说,佣人听见他半夜里曾经起过一次身,然后又睡了下去。早晨他过了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没有起,管家推门进去唤他起床时,发现他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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