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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19)

医生说这个位置十分麻烦,稍微处置不当,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其一就是丧失行走能力,造成残疾。加之纪柳明珍年纪大了,虽然脏器功能不可思议地良好,然而骨质疏松却是不可避免的。要想等股骨自动愈合到足够的硬度,将会是极漫长的一个过程。考虑的老人年纪这么大,长期卧床,会造成器官的衰弱,医生在纪柳明珍的伤骨断口处打了钢板,以便于骨折处能尽快愈合。

纪柳明珍十分配合,按时服药,每日牵引,家里请了专门的护理人员,定期上门来为她按摩,防止肌肉萎缩,每天青倏都和沈阿婆一起,帮外婆把洗头擦身,将外婆打理得干净清爽。

在纪柳明珍的全力配合与家人的精心照顾下,到了三个月的时候,前去医院复诊,医生已经恭喜纪柳明珍,伤口处已经愈合良好,可以尝试无负重行走了。

“老人家精神不错,身体各方面指标都出人意料地健康,甚至比许多中年人都要好。”医生微笑,“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教家人陪您去游泳,游泳可以最有效地锻炼腿部肌肉和骨骼,又不会给腿部施加任何压力。”

“谢谢医生。”纪倏云与青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纪柳明珍自骨科专家门诊出来,两人齐齐吁出一口气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纪倏云与青倏分别打电话向长辈报告外婆复诊的情况。

“爸爸说晚上过来吃饭。”挂了电话,纪倏云对青倏说。

“大舅舅要来?”青倏颇高兴地问。

“是。”纪倏云却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

“倏云哥哥你不高兴?”青倏一边撑开伞,替外婆遮去九月末炽热灼烤的阳光,一边问推着轮椅的兄长。

纪倏云沉默片刻,随后勉强地笑了笑,“他说要带一个人给我们认识。”

青倏不由得“啊”了一声。

大舅舅纪孝因为工作性质关系,结婚结得晚,过了三十五岁,才在人介绍下,认识了身为煤气公司职工的大舅妈。

大舅妈是三代工人出身,根正苗红,当年追求大舅妈的人据说可以编成一个排。

可是选来选去,大舅妈却选了资产阶级出身的大舅舅。等青倏大一点了,同母亲闲聊时,母亲说,正因为大舅妈平素接触的都是赤膊挥汗的老粗工人,所以才分外觉得大舅舅的与众不同,觉得大舅舅斯文儒雅体贴,因此力排众议,嫁给了大舅舅。

听说当时大舅妈娘家兄姐都极力反对,说纪家是资产阶级家庭,配不上大舅妈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庭。

所以后来大舅妈虽然嫁给了大舅舅,可是却导致两家长期互不往来。

大舅妈为人泼辣爽直,有什么都大声地说出来,家里的小矛小盾,也常常被她的大嗓门嚷得整条弄堂都听得见。

大舅舅为此不是不头疼的。

好在外婆为人宽厚,从未说过大舅妈一个“不”字。

大舅妈那么爆的脾气,做了纪家三十年的媳妇儿,也没有与外婆红过一次脸。

这青倏是知道的。

奈何大舅妈的爆脾气与大舅舅沉稳的性格碰在一起,却总是争吵。

大舅舅彼时还没有进海事局工作,仍是常年在外跑船,偶尔回到家里,总希望能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抚慰他常年漂泊在外的身体与心灵。可是偏偏大舅妈不但不晓得安慰一个男人,还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向大舅舅发火,动辄以离婚做威胁。

不料,终于有一天,大舅舅听了,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那好,我们离婚。

大舅妈当场就傻掉了,然后跑到外婆这里哭诉。

可是再怎么哭,也挽回不了大舅舅离婚的决心。

就这样,三十年的婚姻,分崩离析。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青倏知道兄长一直都不能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毕竟大舅舅常年在外,是大舅妈辛苦将倏云哥哥抚养长大的,倏云哥哥在心里总是偏向母亲多一些。

现在大舅舅说要带一个人来给他们认识,再笨的人也听得明白,大舅舅是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了。

那么,大舅妈心里存着的那一点点复婚的希望,便是真的要破灭了罢?

“倏云哥哥快点结婚,生个宝宝,到时候大舅妈就有寄托了。”青倏只能这样劝解表兄。

“是啊,好给阿娘抱重孙了。”纪柳明珍听见两个孙子的谈话,也只做没有听到,反而附和青倏。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纪倏云瞪了青云一眼。

青倏才不怕,哈哈笑。

回到家里,青倏又和沈阿婆一道去了附近的菜场,买了各色生鲜蔬菜以及鱼、肉回来,为晚饭做准备工作。

纪倏云公司有事,先过去处理事务去了,只留下纪柳明珍沈阿婆与青倏祖孙三人,围在饭厅的桌子旁边,摘鸡毛菜,拣绿豆芽。

青倏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帮外婆和沈阿婆拣绿豆芽,将细细的尾巴与带着豆壳的头掐掉,很清脆细微的声音。

“外婆……大卫邀请你一起去环游世界,你去么?”

纪柳明珍抬眸看了一眼外孙女细洁的面孔,微微一笑,“囡囡想外婆去不啦?”

青倏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如果外婆年轻十岁,又没有受伤,我一定双手双脚赞成外婆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世界。可是现在——”

纪柳明珍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青倏的考虑,她明白。

“我知道,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他说不。”

青倏反手握住外婆布满老人斑的手。

是,有时候我们只是不想太过直接地拒绝一个人,而伤了他的心。

可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的拒绝,无论是干脆直接的,亦或是婉转间接的,对别人的伤害程度,是否有所不同。

晚饭前,来了不速之客,老大卫和小大卫。

“明珍,你的复诊结果怎么样?”老先生轻轻将明珍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

“一切都很好,我恢复得超乎想象。”纪柳明珍轻轻将手从老人的掌心里抽回来。“大卫,你来了这么久,我身体不好,也没能为你接风洗尘,择期不如撞日,就天你们祖孙就在我这里用晚饭罢。”

老大卫的碧眼欣喜地一亮。

青倏看在眼里,心里竟是一酸。

开饭前,大舅舅纪孝带着一位中年女士进了门。

那位女士比大舅舅年轻十五岁,为人一看就是很会发嗲的那种类型,会得夹大舅舅喜欢吃的菜色到大舅舅碗里。而已经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大舅舅,竟然毫不避讳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替伊剔除了鱼刺,轻轻放到伊的碗里。

青倏胸口微微酸楚,替已经下堂的大舅妈。

这么多年,每次家族聚餐,大舅舅从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大舅妈。

这,是不是,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爱一个人,所以才温柔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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