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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09)

家妹的罗宋汤已经烧得极道地,苹果馅饼味道也正宗,水果色拉的果粒就大大小小,很不均匀。一眼便能晓得,肯定是纪孝切的水果。

殊良看着眼前一幕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间微涩。

这是他缺席的四年,是他所不知道的四年。

殊良有时会得自问,倘使明珍没有这样苦苦等他归来,而是跟了大卫,甚至是淮闵,日脚是否会过得更幸福些?

这样的想法毒蛇一般缠绕着殊良的心房。啃啮着殊良。

大卫·罗森伯格将港岛的一座大屋留予明珍,叶淮闵冒死为明珍奔走,到上海去营救他,他们为的,都不是他,而是明珍。

他们爱护明珍,能为明珍提供更好的环境。

可是明珍却为了他,留了下来。

而他现在,不个是一个闲人。

吃过晚饭,家妹将明珍殊良赶出门去。

“姐姐和少爷去散步,我和孝儿收拾。”

明珍殊良就这样被赶出家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

路上行人如织,街边的树上系着成串彩色灯泡,一闪一闪,仿佛满天繁星。

两人随着人流朝前而去,蓦然,天空炸开一朵绚丽的繁花,一朵复一朵,升起又落下。

明珍殊良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维多利亚湾放烟花了啊。”身边有人叹息。

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港人头上太久,终于获得宁和,一簇簇缤纷绚烂的烟花,漫天开放,仿佛要将过去种种不快洗刷干净般。一朵还未散去,便又一朵“嘭”地一声绽开。

七彩光影映在明珍与殊良的脸上,明明灭灭。

隔了一歇歇,殊良转眸望向明珍。

漫天的烟花再绚烂,也终将散去,可是,身边的这个女子,却始终都在。

她还在,那就够了。

明珍还在,所有的那些在他心头萦绕的的问题,都不过是庸人自扰。

殊良紧紧地,牵住了明珍的手。

“我们,回上海去罢。”

第一百零八章 命运轮回

纪倏云轻轻推开门,只见祖母同妹妹两人头并着头,肩并着肩,低头看相册,祖母的皑皑白发与妹妹鸦羽似的黑发相映成趣,画面温柔得叫人不忍打扰。

可是他还是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两祖孙的回忆时光。

“奶奶,青倏,好吃夜饭了。”纪倏云有时候是嫉妒自己的这个表妹的。青倏自小养在祖母身边,由祖父母亲手带大,因是女孩子,又同祖母格外亲近。有很多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是他这个长孙无从分享的。

青倏自相册里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竟已夕阳似火。

不知不觉,外婆的故事已讲了这么久。

纪柳明珍也摘了老花眼镜,笑了起来,“囡囡回来,一高兴,竟然讲古讲了这么久。”

青倏也轻笑,搂一搂外婆肩膀,“我们先吃饭,明天继续讲。”

纪倏云“哗”的一声,“妠两个人还没讲好啊?”

“我同外婆的言语讲不光的。”青倏朝兄长霎眼睛。

纪倏云摇头,“快下楼来,沈阿婆烧了你顶喜欢吃的云腿青鱼饺和紫萝金针菇。”

“啊,沈阿婆还记得啊?”青倏不是不意外的。

少时,家境较之普通人略好些,外公还在世时,常常带他们下馆子。青倏记得一次去的是老字号美心酒家。酒家的大堂极之宽敞,没有一点点壅塞感觉。菜的味道极之清淡鲜美,菜色也十分诱人。青倏吃过一次,便喜欢上了那里的味道。

不过到底还没有富裕到每次都到美心去下馆子的程度,沈阿婆便凭着记忆,自己反复尝试,做出了这两道美心酒家的拿手菜式。后来青倏长大,逐渐不再迷恋幼时的口味,转而喜欢美式快餐,这两道菜便渐渐淡出纪家的饭桌。不料沈阿婆竟还记得她的喜好。

“把谁忘记了也不会忘记了你,好伐?”纪倏云与青倏一人一边,扶起纪柳明珍,轻轻搀着她,不教老人伤腿受力,慢慢下了楼,到饭厅里吃晚饭。

许是因为最疼爱的外孙女回来的缘故,纪柳明珍的胃口格外好一些,喝掉一整盅冬瓜汤,另吃了一小碗香米饭,菜也吃了不少。

青倏和纪倏云看在眼里,相互交换了眼神,都放下心来。

伊刚手术好时,常常哀声叹气,不肯好好吃饭,精神也总搭不够。

如今看来,倒是心病作祟。

吃过晚饭,两个孙子推祖母坐在轮椅里,趁着太阳已经下山,外头晚风轻拂,空气凉爽下来,到外头散步。

幽静的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多似青倏一行,饭后出来散步。

有人认识纪柳明珍,看见老人被孙子孙女推出来,便上来打招呼,“纪家阿婆,侬脚好点了伐(你脚好点了吗)?”

纪柳明珍微笑,“张阿姨,好多了,谢谢侬。”

张阿姨朝纪倏云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青倏,“啊呀,格不是青青么?从美国回来了?”

青倏朝张阿姨微笑颌首。

“啊呦喂,已经长了嘎大了,有男朋友了伐?肯定老多宁追求额(已经长怎么大了,有男朋友了吗?肯定很多人追求的)!”

青倏只是笑,并不多话。

纪柳明珍与张阿姨应酬了两句,便由孙子孙女推远了。

“明天弄堂里就全晓得青倏回来了。”纪倏云等离得张阿姨远了,才低声嘀咕。

纪柳明珍伸手轻拍孙子的手背,“伊只不过是比较热情,没坏心的。”

纪柳明珍微笑,张阿姨是她工厂里的小师妹,退休了在同一个退管会里,又住在一个居委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要打交道的。

“人家的事管得嘎热情,自家屋里厢事体倒不晓得管管好。”纪倏云继续嘀咕。“伊拉老公跟小保姆搞不拎清,伊哪恁不去管?”

青倏听得发噱。想不到自家哥哥也这样八卦。

纪柳明珍赶紧用手稍微着力,打了一下孙子的手背,“你不要瞎说,张阿姨还要做人的。”

张阿姨的老公是退休工程师,张阿姨热中街道退休干部活动,便请了个保姆,照顾丈夫。时间久了,张阿姨的丈夫似乎便同那小保姆有了感情。她几次同沈阿婆一道去买菜时,碰见那小保姆,都听见那小保姆口口声声提起自己的男主人“阿拉徐工哪恁哪恁(我们徐工怎么怎么)”,口气中的亲昵,毋庸置疑。

每当这时,纪柳明珍都会想起已经去世的老伴殊良。

殊良这一生,直到因肺功能衰竭过世,心里眼里,都只得她一人。家妹在他的眼里,似一个妹妹一个家人,多过帮佣或女人。

她终究比较幸运,遇见一个对她忠贞不二的男人,一生一世,心里再装不下旁人。

次日,大舅舅纪孝全家,大姨妈纪蕙良,母亲纪蕙淑,大表哥倏河一家,全都到了纪园。

青倏没有看见父亲,抽空私下里问母亲,“妈妈,爸爸呢?”

纪蕙淑微微勾了勾嘴角,“搓麻将去了。一听说要到外婆这里,中风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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