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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情人节(22)

他们回到工作室时,工作室已经被布置成派对现场,有法式自助大餐,五人乐队演奏,IL公司的男模悉数到场,携妻小朋友来给李维庆生。

见到寿星进门,先涌上来一阵轮番拥抱捶打香面孔,看到童凝,更是宁肯错杀,亦决不放过。

“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有人问出大家的疑问。“你也不小了,又有这么出色的美女长伴左右,应该定下来了。”

童凝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亦没有注意到他的回答,她全副身心仍沉浸在利文思顿带给她的震撼里。

这么久了,除了庄伯伯与庄伯母,没有故识认出她,利氏却在一眼之间就认出了她,并唤出她的名字。而她,再次经由他人的提醒,忆及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害死了圣冉,上帝为此惩罚她,使她永远失去了为之骄傲的天赋。她的心,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失去护照,让她认识维,认识佳纳,认识五人组。生活在他们中间,没有人知道她的往事。他们对她,关心照顾,然却不是因为负疚,只是单纯的照拂。同他们相处,她是快活的。

下意识里,她并不积极地期待补回护照,离开他们。面对他们,她没有压力没有过去,孤独寂寞统统远离她的生活。

可是陌生如利文思顿,已经认出了她,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经由各式渠道,忆起她。而她,不能再在此地耽搁了,她应该离开了。

只不过……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人堆里的李维,心里浮动的酸涩,是舍不得罢?她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害怕失去,害怕受伤,一直都害怕。所以,她只得逃避,在伤害来临之前,远远逃开。

“童,蛋糕。”李维托着两只食碟走向她。

“生日快乐。”压下胸臆间苦涩的离情,她扬起一个太过灿烂笑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三十岁了。”

“可不是,三十而立了。总算事业小有所成,只缺一个老婆。”他笑眯眯地看住她暗示,已经没有先前同业聚会上的沉冷。

“这是你许的愿吗?”她拿走他手上的一碟蛋糕,用小匙小口送进嘴里,甜蜜绵软。然而明明是美味无比,但不知道为什么,回味却那样苦呢?

“不。”他放下手中的碟子,伸出右手,用食指沿着她的眉形,细细描绘。她有一双浓长的眉,形状美丽英挺。“这不是我今年许的愿。”

“是吗?”

童凝看着他的眼,那双深色的瞳孔里映照着她的影象。现在她知道了,他一直戴着有色的隐形眼镜,他自己的眼瞳,是墨绿色的。

“哈,他们在这里!”有人带着相机过来,“这个姿势好,不要动,寿星公和女朋友来一张合照。”

快门随即按下。“呵呵,在专业摄影师面前买弄了,冲好了交给你们。”

说完,又跑去给别人拍照去了。

李维轻轻拥着童凝,今夜的她奇异地美丽,白色的衣衫将她衬托得迹近不真实,象是随时都会化成浮云,风吹即散。而他根本担心抓她不住,终至失去她。

“童,我们离开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说,压抑地低哑。

“离开?”她将手里的食碟放下,不解地侧首看他,“大家在替你庆生呢。”

“今天我是寿星,不是吗?寿星最大,没有人会介意我们不见了。”

“可是我还没有同佳纳和Anthony打过招呼。”

“没有关系,他们找不到我们,自然知道我们开溜了。”

童凝凝望他,微笑。就放纵这一次罢,这是上天给她的一场脱轨的假期,给她的人生一份奢侈的美好回忆。

携起手,他与她,偷偷溜出了工作室,上了他的车,驶离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建筑。

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偏着脸看他专注地开车,淡淡地想,他们,多么似一对夤夜私奔的情侣,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旁的。

“看什么?”他回过头,逮住她怔忡的视线。

“你。”她老实地回答。“这个角度的你,英俊异常。”

他低声笑,喜欢她留恋的眼神。“想去什么地方?”

“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你。”她几不可闻地低喃。

他却听见了。可算是一种承诺?

“回家可好?”一股甜蜜席卷向他。

回家?她点头,她真的该回家了。

回到李维的住处,两人相拥着坐在阳台的沙发里,不怎么讲话,只是紧紧靠着彼此。

“维。”她慵懒地唤他。

“恩?”

“你同令尊的关系,不是很好?”

“不好尚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彼此憎恨倒可以概括一二。”他没有再回避自己的身世。今夜,他实在想找个人倾诉。“十六年前的今天,我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丈夫,我们失去了生活。”

她不语,静静听他陈述属于他的不堪记忆。

“佳纳,她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位杰出的时装设计师。所以,年轻时候她独自赴法学习时装设计。毕业之后,她留在了法国,为一名时装设计师当助手。然后,她认识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四十岁的老板刚刚丧失配偶,乍一见到黑发俏丽的东方女子,就心生好感,立刻上前邀约,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闪电式地同她结婚。彼时,他已经有了一个血统纯正的四岁儿子。次年,佳纳又替他生了一个东方面孔的儿子,黄皮肤,黑头发,深棕色眼瞳。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可想而知,有人怀疑婴儿的血统,彼时尚没有脱氧核糖核酸检测技术,除了比对血型之外,只有靠外貌来判断一个孩子的出身。

“婴儿时期,没什么印象,可是到了少儿时,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我不理睬不关爱,为什么母亲郁郁寡欢,每日寄情工作。直到上了学,被人冠上杂种的外号,被别的小孩欺负,被祖母责罚,被家里的佣人奚落,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不受欢迎的。

“唯一不歧视我的人,却是我的异母兄长。他从未使脸色给我看或是言语上行为上伤害我。我们算得上是兄友弟恭了。我拼命好好读书,希望父兄母亲以我为荣。也许,我是太聪明了,以至于父亲前妻的家人对我充满了敌意。他们认为我是维克……我的兄长,继承家产的威胁,是他的敌人。这样充满敌意的歧视在我上中学后变得明显深重了起来。他们向我祖母造谣,说我们厚着脸皮留在利家是为了谋夺家产,祖母信以为真,命令父亲遣走我们。她还说由父亲经手,还能给我们留一点颜面,若由她亲自出面,就不会宽待了。

“我永远也无法谅解父亲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我们母子,他递上一张五百万法郎的支票,逐我们离开。佳纳有一身傲骨,她根本不想要他的钱,可我不同。那一日,是我的生日,本来该举家同欢的。然而迎接我的,是彻底的绝望。一瞬之间,我脑海里闪现今后如何生活的念头,我要生存下去,完成学业。所以,我收下了支票。彼时彼刻,我变得现实。我知道,我与利氏,已经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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