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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香如故(37)

黑白照片上的男子快乐得望着她,简眉想回一个笑脸给他,却笑不出来。

她抬起手,轻轻摸着苏铁的脸。隔着冷冰冰的玻璃,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完全一样。

苏铁,欧洲杯结束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偏偏用这句做了开场白。"既不是你喜欢的荷兰,也不是意大利拿到冠军。意大利连小组都没出线。"她嘟起嘴向他抱怨,"冠军是希腊,你没想到吧?"

他没办法用亲吻让她忘记不开心了,他只是看着她,没心没肺得笑。

眼泪慢慢得堆积,一点一点溢出眼眶。她咬着嘴唇痛哭,身体剧烈得颤抖。边上苏铁的母亲见状,上前一把搂住简眉一起大哭。

苏铁父亲端着削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见她们哭得伤心,不由得老泪纵横。他放下水果盘,抹着眼泪拉开简眉和自己的妻子,边劝她们不要再伤心了。

简眉泪眼朦胧,只是看着苏铁的照片不断掉泪。听说了她又为儿子自杀,苏爸爸猜想她是有话要私下对苏铁说,便搀扶哭得乏力的妻子进卧室休息去了。

她从供桌上取下镜框,坐上沙发。

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简眉擦干眼泪,对着苏铁说话。我想去找你,可是我扔不下爸妈。

"傻瓜!"仿佛听到照片上眉毛扬起的男人大声骂她,她点点头。

我不再做傻事了,铁树。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好好活下去。简眉俯下头,嘴唇贴着冰冷的玻璃,不一会儿就烘热了。

我爱你,但是我同样爱他。她抬起眼睛看着苏铁,在心里再次说抱歉。

这是她和他最后的吻别。

简眉把镜框放回原位。除了多一张供桌,这个房间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但永远缺少了生气。

她也一样,耗尽了一辈子的爱情。

回家的轻轨上,依然强烈的阳光从车窗射进来。简眉戴着太阳眼镜,但这付四十五元买来的眼镜似乎并不具有广告上承诺得阻挡紫外线对眼睛的伤害,相反连基本的减弱光线强度的功能都很差。她一边念叨"便宜没好货",一边背过身去。

车到中山公园站,呼啦啦上来一批人。明珠线向来如此,过了上海火车站就空了。星期天还好,出门的人不算多,若是上下班高峰时段,轻轨的拥挤程度保准让旁观者赞叹人体弹性如此之大。

但听说香港、东京、纽约的地铁比上海更拥挤,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也就心安理得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想法一向受到大众的欢迎。

她的旁边站了一对情侣。女的没拉扶手,整个人挂在男朋友胸前,两人的平衡就全靠男人单手抓着车厢上方的扶手杆。偏偏那位小姐还为了展现她和男友的亲密,不停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时不时撞到简眉身上。

她忍耐了,往右边站开一点。座位上正在翻阅报纸的男人将广告页面向了她。

整个版面都是旅游特价的消息。七、八两月学生放暑假,一直都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九月份出游的人也不在少数,通常是有休假的公司员工。

去年九月,同样是在回家的轻轨上,她看到了去九寨沟旅游的特价广告。于是她出发了,遇见了一生最爱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她看看来电显示,是赵国邦打来的。简眉接通电话,装出兴高采烈的语气和他打招呼。

我打去你家,伯母说你出去了。他的口气就像聊天气那样。

"我逛了太平洋站前店,最近没打折。"报站器偏这时候报了下一站是上海火车站,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颇为尴尬。

"不用那么节俭。"估计他是没听到,或许听到了但觉着没必要揭穿她的谎言。

简眉想想,果断得抛开了说谎的罪恶感。反正她又不是没说过谎话,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在乎不了。"我喜欢节俭。"她的语气带有抵触情绪,仿佛在怪他兀自干涉了自己的生活一般。

赵国邦问她明天下班后有没有空,想约她一起去挑结婚戒指。他问得相当客气,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谨慎,好像生怕再惹简眉不高兴似的。他的工作是在官商之间打太极拳,早练就了"观其色,听其言"的本事,她那点小小的不满逃不过他的法眼。

才答应赵国邦的母亲会好好过日子,没过几天就平白无故发了脾气,简眉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由放慢了语速,用上海女人惯常的柔声细语说道:"我明天有空。"

她的声音仍是玻璃碎裂那种脆,只是不再决绝,多了拖泥带水。好比摔一个玻璃杯,碎了也就碎了,但摔的人还回头去捡碎片,就此割伤了手。

这样一个女人,并不是去年九月和石磊、苏铁相遇的简眉。

挂断电话的一瞬,她想自己是回不去了。

明天去挑戒指。简眉在QQ上给Jackie留言。

Jackie:要结婚了?

简单:嗯。

Jackie:婚姻和爱情,对有些人的确不是一件事。

简单:是啊,生活就是这样。

Jackie: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倔强的人,妥协并不像你。

简眉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桌上有苏铁送给她的水晶苹果,掉了一片叶子。

"我同自己讲和了,Jackie。"她这么回复。

对方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符号,没再纠缠这个话题。她们都是聪明的女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尴尬,生活本身已咄咄逼人,没必要对自己的同类横加指责,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放弃的人。

Jackie:我准备离开上海出去走走。

简单:目的地呢?

Jackie:还没想好。等一会儿去翻中国地图,翻到哪里就去了。

简眉笑笑,好一个随心所欲的女子。她不是这样的人,被重重顾虑束缚住了人生。

简单:一路平安。我睡了,晚安。

Jackie:如果选择是你自愿的,就没什么好后悔。晚安。

她们告别,不知道下一次聊天会是什么时候。鼠标拉到一个灰色的头像上,今天她也告别了他。

简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见了石磊。他抱着她,在深沉的夜色中火热地缠绵。他的身体很暖,她不愿意放开他。

我好想见你,很想很想。她拉着他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轻轻说道。

我明白。他吻她的肩膀。我也想见到你。

醒来后,简眉的枕巾湿了一片。

天色半明半昧,她拧亮台灯看手表。是星期一凌晨了,今天要和赵国邦去挑戒指。关掉台灯她准备躺下时,忽然没了睡意。

他没有留下纪念物给她,只有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去年的九月十日,她在重庆的SPR和一个叫石磊的男人相遇。

说不清他究竟哪里好,只是她刻骨铭心得爱他。

百转千回之后,她的人生要交给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他。

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开机。

从通讯簿里找到石磊的电话号码,她拨过去。依然是悦耳的女声在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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