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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爱越绝情(9)

第八章 十年之前(4)

“海喧,到我书房来一趟。”任远山饭后叫住儿子。

任家其他孩子都给了任三一个“保重”的眼神,散了个干净。

任远山并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父亲,事实上,任远山更像是一个牧羊人,将家里所有的大羊小羊赶到山坡上放养。大羊领小羊,牧羊人只需要将牧羊犬放到山坡上,不让羊群被猛兽伤害就可以了。

因此,任家的孩子,其实是相当自由的,任远山极忙,久久才会抽时间找孩子们谈心。

而这样的一次谈心,则总是能切中要害

每一年的这一天前后,任远山都会叫住任海喧,两父子关起门来,彻夜相守。

任家其他的孩子都不知道,他们这一夜,究竟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都默契地从来不问。

可是,好奇却是在所难免的。

“三哥已经阴沉好几天了,父亲今次比平常晚了。”任五抓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摘下来,送进嘴巴里。

任四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手里的物理书,然而眼神却早已经空茫。

任六进门最晚,并不知道三哥任海喧的故事,只是晓得三哥嘴巴坏,但人其实却很好。

这个家里,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难以言说。

任流浪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养父任远山,为什么会收养这么多孩子。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不是么?又为什么,家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大哥二哥的母亲?

再好奇,也只是烂在肚皮里。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管家全叔捧着水果盆出来,看见任五坐在沙发上,将一串葡萄吃掉大半,忍不住摇头。

“小五,那串葡萄还没洗过。”

“……”任五用沾着葡萄汁的双手捧住脸颊,模仿小鬼当家的招牌动作,无声尖叫。

“葡萄汁沾在脸上了。”任四从物理书当中抬起头来,淡声说。

今次任五连做状尖叫的时间都省去,直接从向底楼洗手间。

任四摇头,这个任五,竟然比女人还注重自己的皮相。

冷清如任六,眼睛里都染上了深深的笑意。

家里,大哥二哥年纪略长,一个如云,一个似风,三哥四哥年纪相当,一个如火,一个似水,惟独这个五哥,年纪同她一样大,面孔如天使般英俊漂亮,心里却住着一个戏谑狡猾的精怪。

任二海啸做完自己的功课,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弟弟妹妹们仍聚在客厅里,而,其中并没有任三的身影,心中已经大约有了数脉。

“小四小五小六,功课都做完了吗?”

“都做完了,二哥。”三个孩子回答。

“有时间的话,一起去道场练练手罢,免得生疏了。”任海啸轻笑。

“……”任五想逃,然而已经来不及,任海啸上前一步,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

“二哥,说好了,可不许打脸。”美丽少年跑不掉,只能拼死扞卫自己的脸面。

任四撇过脸去,眼睛里有“千万别说我认识他”的颜色。

任六忍笑忍到双肩颤抖。

任海啸将弟弟妹妹引往道场方向,然后回眸。

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罢?

书房里,任远山指了指巨大橡木书桌对面的一把椅子,示意任海喧坐。

任海喧无声地坐了过去。

任远山转身去书橱里取出一副国际象棋,放在书桌上,打开棋盘,将棋子一一放在棋盘上。

“小三,陪爸爸下一盘棋。”任远山隔着书桌,坐在儿子对面。

任海喧点了点头,将椅子拉近书桌。

父子两人棋艺差不多,并不悬殊。况且,两父子下棋,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借下棋之机,行谈话之实。

而且,人在思索棋局时,往往会吐露一些深埋在心里,并不打算向人透露的心声来。

“昨晚,你没有回家。”任远山指出事实,然而等待儿子解释。

任海喧点头,是,他没有回家。

“你答应过我什么?”任远山跳马吃掉儿子的一个过河卒。

任海喧看着棋盘,“不做危险的事。”

任远山瞥了一眼儿子指关节上是伤口,“看起来你没有做到呵,儿子。”

任海喧顺着父亲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我以为你已经长大到足以让我放心的年龄了,小三。”任远山叹息,“你心中的愤怒,难道还是没有办法压抑吗?你和小四拳脚相向,是因为你要帮助小四发泄他胸中的怒火,帮助小四融入这个家。我相信同时你也得到了宣泄情绪的机会,即使这样,也不能帮助你平息这种愤怒吗?”

任海喧斜飞相,直取父亲任远山的一只车。

“我答应过妈妈,要勇敢活下去。我已经做到了。”少年桀骜的浓眉拧紧,“可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放下这种愤怒。有生之年,除非我找到杀死妈妈的真凶,否则我的心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任远山叹息,仇恨不能教一个人快乐,却足以让一个孩子过早地学会坚强。

“我告诉过你,那个人已经死了。”

任海喧抬起头来,“父亲,真相是什么?”

“真相已经湮没在时光深处。我所知道的,仅仅是真相的一块碎片。而能告诉你完整真相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任远山轻轻推动皇后,“将军。”

少年垂睫看了一眼自己的黑棋,爽快地宣布认输。

“再来一局。”任远山并不准备就这样放儿子走。

“您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您所知道那一部分?”男孩子的眼睛里有锐利的明光。

“等你看人的眼神,不再这样充满杀气——”任远山没有回避儿子的眼睛,“等你明白,有时候让一个人活着,比让他死去,还令他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我太知道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的感觉。”任海喧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迸现。

任远山点头,是,有时候活着的确比死更需要勇气。

“我们做个约定,你继续学习克制和忍耐自己的愤怒,学习听从理智的指挥。等到你二十一岁,无论你是否已经真正学会放下,我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好吗?儿子。”

二十一岁?

任海喧想了想,点头同意。

四年,还有四年!

“这期间,你再不可以恣意寻衅打架,倘使是对方挑起事端,也先要尝试以非武力方式解决问题。如果非武力不足以解决的,那么再寻求武力解决之道。”任远山伸手,阻止儿子插嘴,“不不不,先听我说完。如果,你怀念母亲,尽可以去看望她,但,请再也不要让我担心。”

“对不起,父亲。”任海喧低声说。

父亲担心他呵。

是否,一如昨夜,他看见那巷子里少女身上残破得几乎难以蔽体的裙子时的那种担心?那种心脏几乎要被捏碎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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