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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如飞雪(10)

我给启峥一个鼓励的微笑,走出病房,带上门。

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就被拦住。

“看,这是谁?当年别人幸福就落荒而逃,一旦人家不幸便赶回来额首称庆是不是?”同我有一面之缘的李文萧萧站在我面前,语气不善。

我毫不犹豫起手两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无比错愕,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一巴掌因为六年前你出语伤人,一巴掌因为至今你仍然执迷不悟。我若希望他们不幸,一定会留下来在他们的婚姻中兴风作浪,直到将他们拆散。你当我没有那个本事不成?根本不用等到今时今日,由死亡将之实现。你若希望令妹幸福,为何不想办法奔走求医?反倒在这里拿冷言冷语刺激我做什么?走开,好狗不挡路!我要去见医生。”

“不!”

我听见一声被掩住的呜咽,猛一回头,却看到悯悯不知何时倚在墙边,父亲母亲在她身侧,齐齐目睹这一幕活剧。

“请将心思放在令妹身上,照顾好她。”我冷冷说,然后绕过他,寻医生办公室去。

找到医生,说明来意,医生摇头。

“希望极其渺茫。国内外不是没有这种病例,不过大多是局部进行型,发展速度缓慢。可是他是全身进行型,而且发展速度极快,连缓解的时间也没有。他由发病至今,不过半年时间,却已经恶化到仿佛罹患此病多年。再过不了几日,他的心肺肝肾,一切维持他身体正常运作的机能都将衰竭。除非奇迹发生,硬化自动停止,否则我们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他死去。”

“您不是说国内外也有这种病例吗?您不是说可以缓解吗?”我不死心地追问。

“缓解只是意味着将硬化的速度延缓,如果硬化速度过快,使效果极微的缓解如泥牛入海,等于是不起任何作用。事实上,这是一种无论用什么方法医治,最终都会夺去患者生命的恶疾,早晚而已。”

“您的意思是,我们实际上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等死?”

“你比另一位小姐勇敢多了。她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哭死过去。”医生竟然还有心情比较我和悯悯的反应。

“因为他是她的挚爱。”我叹息,惟有叹息。

医生看牢我半晌,突然淡淡道:“你比她爱的或恐更深吧?”

“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您的话一定有您的道理。”我微笑道谢,并没有对医生的话作出回应。“谢谢您告诉我真相。”

“好好照顾他,令他走得安详且没有遗憾。”医生淡然交代。

“我会。”这大抵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回到病房,我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外人若不知道,会以为这是一幅天伦之乐图:悯悯两眼放光,在轻声哼着乐曲,李文萧萧在和拍子,龙泽、龙竟在跳幼儿操,父亲母亲含笑而望,而启峥,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我倚在门框上,不想打断这短暂的和谐欢乐。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

“妈妈。”两个孩子先行发现我的存在,跑过来抱住我。

“让叔叔休息了,你们和外公外婆先回家,好不好?”我蹲下来轻抚两个孩子的脸颊。

“明天还可以来陪叔叔吗?”龙泽和龙竟依依不舍地问。

“你们想来吗?”即使,床上躺的,是他们的父亲,我也要征询他们自己的意见。

“嗯。”他们齐齐点头,是父子天性罢?他们想亲近启峥。

“好,妈妈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乖乖的,就带你们来。”

“Yeah。”他们奔向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拜托了。”我轻声说。

父亲母亲先带龙泽龙竟回家去了,现在只剩我留在医院,面对启峥和悯悯他们。

“悯悯,你吃过东西了吗?”

她点头,含泪无语,满脸绝望。

“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人轮流来照顾启峥。悯悯上午,我下午,晚上令兄来,这样大家的身体才不会被拖垮。还是那句话,为了启峥,悯悯你要振作。好了,现在到今晚十点,都由我照顾他。你,李文萧萧,将悯悯带回去让她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十点你来替换我,直到明天有人来替换你!”

他要说话,见我恶狠狠瞪他,只得闭上嘴巴,扶着悯悯离开。

长吁一口气,我在启峥床边坐下来。

“隐隐,你长大了。”他闭着眼睛,低声说,“为什么十六年前我知道的事,六年前我却不知道?”

“因为爱情使人愚笨。”我握起他的一只手,“你一直知道的,只是当时已惘然。”

“孩子们说他们的爹爹经常去看他们,还带他们出去玩。”他侧头,睁开眼望着我,“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你,幸福吗?”

啊……我抿嘴,不让自己失笑。孩子们叫瑞逸爹爹,只因为我和哥哥住在一起。而哥哥为了不使自己的外甥在小小年纪就有认知上的缺憾,自愿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参加一切需要父亲参加的活动。瑞逸至今未婚,他似是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再无余力,去爱旁的人。

“回答我,你幸福吗?”启峥执意要知道答案。

“启峥,在孩子嘴里问出的东西,有时候也未必是真的。”我笑着打太极拳,“别想那么多。来,闭上眼,我读书给你听。”

我自床头几上取一本王尔德短文集来读给他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

“咦?龙瑞隐,你回来了?”来人用很Tenor的嗓音略带诧异地问。

我放下手里的书,回身面对来人。好玩,似人人都认得我呢。

“我来看启峥。”男人是那种和启峥截然相反的类型。如果说启峥的英俊是清风流水的细腻温和,那么他就是烈火阳光的炽热狂野。

“你们聊,我在外面。”我从病房退出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突然觉得很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就这样袭上我的心房。泪水就如此肆意地在脸上奔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有人低吟,并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启峥怕你在这里哭,叫我出来看看。果然,他真的很了解你。”

“他始终,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我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相爱却不能相守,真是人间惨剧。”他在我身边坐下。

“中年失子,青年丧夫,幼年无父,皆是。”我用带着淡淡爽肤水味道的手帕捂住脸。“我竟连安慰悯悯的话都找不到。”

“那么,你自己呢?”他淡淡问。

我拿开手帕,终于想到认真打量此人。岂有此理,他有一管和启峥似绝的嗓音,低沉好听似大提琴。

“很象。”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Bond,James Bond。”他竟然知道。

“看起来,你们是好朋友。”接近无话不谈,不然,他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