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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42)

我笑起来,“小猫,你真的觉得他们需要我们原谅?不不,我不这样认为。”

她有些沮丧,“你说的对,他们才不在乎,是我们太天真。”

我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所以做人不要太执着,这样对大家都好,不会感觉那么辛苦。”

她忽然奇怪地看住我,“泱泱?”

“嗯。”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活像一个人?”

“噢?”

“杨萧也常常对我说,做人不要太执着。”

“哦。”

“可是,如果把一切都看作尘埃,人生会不会变得很乏味也很没意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就是放不下,但是如果真的可以轻易放下,我就不再是我,是甲乙丙丁任何一个,就是不是林小猫……唉,我在讲甚么啊?”

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每个人既平凡又独特,因为生活在其性格和内心深处打下的烙印,有些浅淡,有些峥嵘,有人善于隐藏,有人拙于掩饰,因此一个人是一个人,正如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

现在,我口吻轻忽地告诉林小猫――做人不要太执着。

可是,她不知道我心口的挣扎与疼痛,不,她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一个人承担一切。

一切失望与心碎。

于是我愈发努力营造一个坚硬的外壳,我不要别人看见我脆弱的内在。

那只会让我更加沦为一个笑话。

尽管我在心里大声嘲笑着自己,嘲笑那些继承自爹爹和妈妈,一样懦弱而又可笑的骄傲,但仅只于此。

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必须独力承担,独自忍耐。

这几个月我见钟律师的次数超过他担任监护人后我们见面次数总和的数倍,在接受治疗期间也因为他的坚持曾经在钟府小住一段时日,钟伯母忙前忙后亲自照顾我,丝毫不介怀我过去的刁钻任性。

我看着钟家父慈母祥天伦共叙的样子,心里非常惆怅。

钟律师一直没有提起母亲,仿佛根本没想过应该将我生病的事知会一下对方的直系亲属。

我也就绝口不提。

真是奇突有趣的默契。

倒是钟伯母,有时候会局促不安地微笑着安慰我,“泱泱,放宽心,耳朵一定会好起来的,呃,都会好起来的。”

我伸手握一握这位善良女性的温暖手掌,嘴角抿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都知道呵。谢谢。

妈妈,你现在过得可愉快?有个爱你的先生应该会感觉幸福吧?是否偶尔还会想起爹爹,和我?在你的记忆中,我们的存在只意味着背叛和寂寞吗?那么请你忘记吧――你已经忘记我了,是么?

所以,我情愿一直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保持善意的沉默和回避,留下想象的空间。

因为,留白总是胜过决裂。

可是妈妈,为甚么,你连这样都做不到?

周末,钟律师约我一起晚餐。

菜色精美,茶点可口,灯光桌布和餐具也都布置得恰恰好,整个晚餐过程轻松而愉快,我很配合地听钟律师谈起事务所接到的有趣案例,或者由衷赞美钟伯母亲手烤制的葡式蛋塔何其美味,偶尔也在长辈满是笑意的注视下和钟诺言口角往来针锋相对……

可是不对。

虽然说不出究竟,我还是分明感觉到了甚么。

夜渐深,墙边的落地古典红木大钟的指针早已过了九点,我两次想要提出告辞,却都被钟律师挡下。

“不急,你伯母最近热衷研究点心,还有得意之作在厨房烤炉里呢,反正小言送你,正好带点回去做宵夜。”他说。

然后他调转了目光,回头对钟伯母说,“你陪泱泱坐会儿,我去书房看几份文件。”

钟律师匆匆走进书房的背影,就好像在逃避着甚么。

我不禁转脸与钟诺言对视一眼,他扬一扬眉,甚么也没说。

十点。

十点半。

十一点。

十一点半。

大钟敲出十二个钟点的时候,我站起身。

钟伯母有点手足无措,秀丽的脸庞上再也打不开一个完整自然的微笑。

“泱泱,再等一等……”她嗫嚅开口。

我轻轻笑,“谢谢伯母,越橘姜饼的味道真香,下次我一定要带一大包回去……”我的眼光慢慢移到茶几上已然空了的英式三层细瓷塔盘,“今晚的茶点时间已经结束,所以现在我得告辞了。”

钟诺言也起身取过外套,刚要说甚么,只见钟律师自书房推门出来,脸上努力维系平静表情,绷紧的嘴角却出卖他克制不住的怒意和失望。

“泱泱,”他清一清喉咙,“其实今晚,咳,算了,没事。小言,送泱泱回家,路上开车小心。”

就在这时,某处的电话铃声大作,仔细分辨,应该是从书房传出。

“泱泱,等一下。”钟律师迅速叫住我,然后先行拐进书房,片刻即出来,笑着对我招手,“泱泱,是你妈妈的电话。”

啊,原来这就是谜底。

整个晚上我都在猜,今晚的谜面如此隐讳,会是甚么呢?

原来如此。

我顺从地走过去,自钟律师身边走过,后脑勺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怜悯的目光,手指轻轻搭住听筒,将它送至耳边。

听筒是凉的,贴住它的右耳也是凉的,而那一边,重听的左耳渐渐烧起来,连同半边脸孔一起,烫得附近的空气都要沸腾起来。

“喂,”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很低,很平稳,“妈妈?”

线路的那一头许久都不作声,我听到妈妈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略显急促。

“泱泱,”她终于缓缓出声,“你可还好么?”

“是,我很好。”

“很好,嗯,很好。”她低低地笑了,“钟律师真是老了,脾气变得那样倔――你是不是也被他烦得没办法才只好来等这一通电话?”

我怔一怔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不由冷冷地笑出声来,“哈!真是!怎么不是!”

妈妈语声一顿,停一停才又开口,“当然,泱泱你一直恨我,我很明白。不过关于你的情况我也已经问过这边的专家,泱泱,只要你愿意,可以过来做一个全面检查,有一项芯片植入技术可以直接连接听觉神经……”

“不,不必了。”我冷淡地打断她,“没关系,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哦。”她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真抱歉,”妈妈说,“泱泱,我不能为你做更多。”

我没有作声。

“我们原本就不该成为一对母女,”她语气黯然,“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想再解释甚么,泱泱,相信我,这一切与你无关,是老天要惩罚我――当然也许是命运,它同我们开了个玩笑。”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祈求你的原谅,不不,我又做错了甚么需要你原谅?恨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

“再见了,泱泱,以后我不会再回去看你。可是只要你需要,我是说你如果改变主意愿意过来接受治疗,可以告诉钟律师,他会安排一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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