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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41)

病症很快得以确定――左耳突发性耳聋。

据说这种病症的易发人群通常处于焦灼、紧张、高压力的精神状态下,或者饮食不稳、起居不定。

而我还要加上一条,突然遭受外力冲击而导致耳膜穿孔。

并且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

只得立刻休学接受治疗,对校方只说头部遭到重击有轻微脑震荡伴随出现耳水不平衡。

二十余天的点滴,两个月的高压氧仓,大把药丸,听力测试复测试……

等我最后一次从测试听力的隔音房出来,钟诺言和钟律师父子的表情都隐忍而不安。

我安静地微笑,将手上的单子递过去。

左耳“骨道”听力尚好,“气道”听力严重受损,总体评价虽然保留了大约正常人一半听觉能力,但因为损失的声音信息占了正常频率的大多数,所以基本已丧失辩音能力。

简单的说,我的左耳聋了。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大家都早有心理准备,可得出结论的那一刻,他们还是露出伤心的神情。

钟律师眼圈有些红,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头发,嘴里喃喃念着甚么。

钟诺言静默无语,执着单子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笑起来。

“钟伯伯,你干嘛,我又不修声乐,才聋一只耳朵而已,安啦!”

“还有你,讨厌鬼,残障人士要多点爱心,嗯?”

耸一耸肩又说,“这样也很好,以后睡觉侧向右边,耳边才叫宁静无边。搭长途班机也只需一只耳塞,多么方便且环保……”

“你这孩子!”钟律师被我的胡说八道弄得哭笑不得。

钟诺言叹口气,伸手为我拨开挡住视线的发稍。

我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晴好,褐色树枝上有小小绿芽,薄寒气息中已经流露温柔春意。

春节都过去了呢!

今年的鞭炮噼啪震耳么?

我竟都没有注意到。

病中的日子也并不凄凉。

钟诺言几乎天天前来探视。

林小猫和杨萧他们也时不时过来――因为寒假安排了对外公演,社团相关的同伴们除了过年几个正日子,其余时候大多在本市度过。

他们并不知道实情,带了影碟唱片杂志和大包的零食以及啤酒,嘻嘻哈哈玩笑不休,把一直冷清的几乎少有人声的周家变成第二个“美狄亚”。

陆家阿姆有时候忍不住跑上来敲敲门,提高嗓门说“帮帮忙小声一点,我们泱泱需要静养”,我笑着向她摆摆手,老阿姨只得嘀咕着下去。

没关系,这样很好啊。

我喜欢看那些青春美丽的少年英姿少女容颜,笑起来好像会发光,这样简单纯粹的快乐是我从来都不曾拥有的。

新学期,我回学校报到。

系里商量了一下,决定网开一面,上学期几乎修完却没参加考试的科目单独为我提供补考,相关老师会给出复习纲要和考试方式。

仗着小聪明和好记性,我将学分一一拿下。

最简单的是陈教授的两门课,西方美术史论和美学。

他给了我一页白纸,“随便挑个喜欢的论题交两千字简述。”

停一停又微笑着说,“这学期我要开一门大师作品鉴赏的辅修课,需要找个助手帮忙做一些PPT课件,啊当然,浪费时间陪一个老头子做这些琐事的确很刹风景,所以如果周同学拒绝……”

“好。”我轻快地答应。

而乐家暄,我想也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有这么爱他的父母,一路被呵护着长大,从来不知道缺失为何物,才能轻易撒手舍弃拥有的一切。

遇见我,不过是他人生之中最微不足道的挫折,便藉此为借口外出探险,早晚都还是会回家的吧?

然后有一天在路上遇到顾未,他叫住我。

“周泱泱,”他看起来有点窘迫,“你现在怎样?”

“没事。”我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他嘟囔着挠挠头,期期艾艾解释,“那个,家暄他已经回来了,他并不知道上次的事……”

“哦,恭喜。”我安慰他,“放心,我不会去找他,就算他来找我,我也甚么都不会说。”

他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结结巴巴地说,“周泱泱,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前对你那样也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家暄是我的好朋友,而且,而且……”

“顾未,”我温和地打断他,“你不需要解释,这些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对不对?”

“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他看我要走,急切之间踏前一步伸手拦住去路。

“我小时候家境很差,父亲瘫痪,母亲在乐家做保姆阿姨,可是家暄从来不笑我也不嫌弃我,总是找我一起玩……乐叔乐姨也是,他们人都很好,一点都没有架子,如果不是他们,我根本不会有今天……所以,所以,我……”

我静静看着面前这个面红耳赤的高大男孩,他的表情真是笨拙又真挚。

“我知道,顾未,你不是成心为难我,你只是想报答乐家。”

“不,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怎么可能明白!”他失落地说,“总之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来骚扰你。”

言毕,他转身离去,铁塔一般的背影看起来既孤独又落寞。

冬天真的过去了么,春天已经到了么?为甚么这春意如此料峭,春风也如刀割面?

原来,冬季的尽头寒意更重。

如我失去的听力。

还以为只是陷入一片死寂,却不知道寂静的尽头,竟是一片厉声嚣叫,并且从不停歇。

经此一事,我自觉苍老了十岁,回想从前的自己,任性跋扈的不可思议。

那么锋锐嚣张的人生,是不是该到此为止?

站在路的中央,我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方向。

爱要怎么做

生活的节奏有快有慢,然而方向不可逆转,不会静止,亦不容人心生悔意从头来过。

我开始花很多时间冥想和沉思。

已经二十岁了呢!生命真是强悍,这样不情不愿也还是得以茁壮成长,表面光鲜,一如我雪白光洁的容颜,可是内心呢?究竟是荒芜,还是破碎,抑或者四散湮灭,终究是一场黑暗的舞蹈和隐秘的痛哭。

也许那并不重要。

社团暂时还没有新的排演计划,“阿耳戈英雄”受欢迎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预计,看情形在小剧场的对外公演还要持续一段日子,而且陆续有专业剧团上门探听“美狄亚”成员的情况,大概都存了挖人的心思,这对大家来说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和选择,显然是好事。

“怎么样?”我问林小猫,“大四实习打算去哪个单位?难道真的去排实验话剧?那你的钢琴怎么办?”

她淡淡地回答,“我从来也没打算成为钢琴家。”

我点点头,“是,你当然没有、也不会原谅你父亲。”

她看我一眼,“那么你呢?”

“嗯?”

“周泱泱,你会原谅你母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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