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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9)

我走回去,“咖啡?”

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的荣幸。”

我们没有去喝甚么咖啡,很默契的,他带我来到“熊兔一窝”,坐下来后,我们又异口同声,“喜力,冰的。”

然后我们都笑起来,杯酒释前嫌。

干掉两罐啤酒,我渐渐相信我们幼时曾经亲密接触。

“当然,你这傻女,”卓越张取笑我,“那时候老头子在此地有生意,所以我寒暑假过来度假,见过你几次,次次都被抓破脸,你还真是猫属相。”

“哼,明明是你打破我的头。三条眉毛?吓,只比陆小凤少一条。”

“呵呵,是啊,那天你哭得气喘还抓了金锁不肯放,吓得伯母也哭,还说‘卷毛头长大记得讨囡囡做娘子啊’,笑死人。”

“和你这样的鬼子讲青梅竹马简直是侮辱李白……”

“喂,不是鬼子好不好。并且我知道李白字太白又号青莲居士……”

“好好,假洋鬼子。”

我得承认,和卓越张在一起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

他风趣幽默,体贴周到,大方慷慨,总是令人如坐春风。

而在工作上,卓越张也表现出专业人士的过硬技术,不,这与他的名校出身或者有关系,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创造力与高效率,同事们都笑,“乐,总算来了个镇得住你的老板。”当然,他的协调与领导能力也为众人所称道,短短两个月内,我们部门就破天荒收到美国总部大老板亲自发来的褒奖邮件。“OK,OK”,他总是这样笑嘻嘻地接受我们的意见,然后给出更好的方向,最后所有人都愉快地“OK”通过,部门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OK张当然是个好老板,但更是个好朋友。”大家都这么说。

“所以,OK张不会在这个位置待太久,他只是过来基层磨练一年,然后就会被调回去升任高职。”大家又这么传。

卓越张只是笑嘻嘻不作答,背地里又安慰我,“乐,你也听说了对不对?安啦,你不会对着我太久,等老爸老妈们的热情过去就好了。”

对此我颇为怀疑,但又忍不住问,“真的?张,你会被调走么?”

他狡猾地反问,“你希望这样?”

我比他更狡猾地笑,“Maybe。”

于是他悻悻然佯装生气,“嘿,你这女人!和我出去很吃亏么?就算没有帅到掉渣,至少也是身强力壮,你知道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喂,乐,你去哪里……”

对,现在我与卓越张已经俨然老友,上班时也会其他同事般调侃玩笑,下班有时会去喝一杯,闲聊的话题从美元汇率浮动、两岸局势问题、公司人事倾轧到幼年糗事、出游见闻乃至布拉德皮特与詹妮弗浴室里那片具备冲淋功能的天花板,简直天南海北无所不包。

双方的父母大人也都知道我们的工作关系,他们显然很乐意我们因此有机会日日相处,尽管我们都表示了不会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他们也只是笑眯眯点头,心中却想着“日久生情”这四个字。

“不,妈,你知道我不喜欢洋人。”我说。

“卷毛头的外婆才是洋人,” 妈不以为然,“伊不是。”

“没有区别。”

“你这小囡,还难为情,明明在和卷毛头约会,呵呵。”妈自顾自走开。

我叹气,随她去吧。甚么约会?除了相亲那一日,我从来没有同卓越张单独出去过,同去的不是同事就是百合,还有明慧。

我和卓越根本没可能。

――就算不为别的,也为百合。

因此对于相亲一事,我要求卓越张守口如瓶,对百合只说宣告失败含糊过去。

那么,百合与卓越张有进展么?或者说,有门儿么?

老实说,我不知道。

当然我们日日打混,不,这样说不公道,毕竟我们都为了一份高薪的工作而消耗脑细胞,尽管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无处浪掷大把时光,反正都一样,做不做都会老,捱不捱都会死,幸福或者不幸福,结局也还是一样。

这本该是我与百合互相激发奋斗勇气时的口吻,但现在不是了。

我们现在一起吃饭喝酒耳鬓厮磨的时间比以往更多,但是不再充作彼此的智能回收站――在男人们面前女人总得斯文些,头角太过峥嵘的后果只能是吓跑异性,除非是蕾丝边完全不稀罕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猜百合和我想法一致。

于是百合变得恰如其份的活泼,我再也看不见她脂粉褪色的模样。

她表现得既淑女又敬业――男人尽管希望女人有温柔似水的性情,可如果需要,她也必须一身铠甲成为职场上的赢家。拿高薪的事业女性总是比家庭主妇更易得到尊重。

如果百合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她大概早就得偿所愿,所幸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

于是会有“SUPER 4”这样奇特的组合宣告诞生――“谢谢大家支持,请大家一如既往支持下去,直到所有成员分道扬镳各自发展踏上光明康庄大道……”我这样胡说八道的时候百合会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麦克风,笑嘻嘻对两位男士说,“谁与我唱左邻右里?”明慧是一贯的缄默微笑,卓越张自然是不二人选。

至于为甚么是“左邻右里”而不是诸如“相思风雨中”之类的情歌?很简单,百合是谭校长的扇子,她最具少女梦幻色彩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未来的他可以拥有谭校长独特迷人的颤音。而在找到这样的男人之前,百合不得不每次自己担纲喉舌。

卓越张大约只有这一点永远令百合遗憾,不是他唱得不好,而是他的声音与歌艺简直可以取代“左麟右李”中的李克勤,所以百合只能继续客串谭校长。

可是已经够了,这么一首洋溢了手足之爱的流行歌曲大抵可算一种神奇的催化剂,它给两位合唱者带来只是友情万岁?不,我不相信。

而明慧,嗯,自然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可是除了知道他与卓越是同学是死党,知道他是小有名气的建筑师,知道他“含蓄内敛有一颗温柔的心”――呃,这是卓越张说的,我对他还是不甚了解。

不过细想想也不尽然。通过一些对话的碎片,我们至少还知道,明慧有个,或者说曾经有个爱人,可惜那女孩最后离开他,于是他孤独至今,仿佛也因此变得沉静内向。

不,我不同情他。我记得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情形,那样一个忙碌得准备随时爽约的社会菁英,没有女人会一直耐心万分等了一次又一次。不管他是真酷还是扮酷,是他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

甚么?我?我怎样?

也许你不信,但是真的,我是最乏味的谈资。

我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有甚么可不平的呢?就一定时间地域而言,我们生在和平年代,已经度过辛苦的青春期,有一份优差,父母体健恩慈……慢着,这话耳熟,我大约已经讲过很多遍,故此打住。

总之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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