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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4)

这是一间奇特的酒吧,只供应酒和咖啡,没有其他饮料,也不提供简餐,并且禁烟。

店主是个古怪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海地。

――为甚么叫海地?去过那个国家?或者喜欢那个国家?

――不是。

――那么,呃,为甚么?

――没甚么。

答案简单而无趣,她仿佛很不爱讲话。

我并不气馁,又问了相信也是许多人问过的另一个有趣的问题。

――为甚么只供应酒和咖啡,没有其他饮料,也不提供简餐,并且禁烟?

这次海地笑了,扶一扶鼻尖上的玳瑁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和她的表情一样狡黠。

――我喜欢咖啡和酒,懒得找其他饮料,讨厌下厨,憎恨二手烟。

哈哈哈,真是妙极了。

最奇妙的是这里生意红火之至,尤其是附近写字楼一帮白领男女的钟爱所在,“这里有够帅”,他们说。

我和百合也是这里的常客,不过是因为觉得这里有趣且够放松。

唉,我大约真的老了,最近看到甚么都会缅怀一下自己同它的渊源,一遍又一遍,像牛反刍,百嚼不厌。

小瓶装的喜力冰的几乎粘手指,这里甚至不卖调和酒,我抱怨,“这里总有一天要关门!”

海地笑笑,“那是最好,你知道,懒骨头需要的是沙发而不是吧台。”

百合也笑,“对对,最好可以长眠不醒,上帝啊,赐我一把懒骨头吧……”她的头“咚”一声敲在吧台上。百合真的醉了。

我推她,“百合,百合。”

一个我此刻不想听见的声音又自背后响起,“嗨,乐,你来这里找你的头痛药?”

只好打叠精神回身应对,卓越张不是一个人,大约和属下的饭局散了,另外找了朋友来喝酒,他身旁的男子略矮几公分,似乎是个面目清爽沉静的东方人。我大概也醉了,眼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确信,面前的两个人外形都十分惹眼,吸引了酒吧内的众多目光。

我不想说话,现在已经下班,我没有义务取悦我的老板,所以只低低“哼”了一声。

“你得见见,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美国念书时打篮球认识的,两人携手打趴下对方一组五个黑人球员,嘿!是不是,明慧?”

见鬼!甚么叫做我“得”见见?明慧?哈,明慧!简直不像男人的名字。

我又哼一声。

然而卓越张不识相,愈发兴奋忘形,竟伸手在我肩头一拍,我脸色沉下来,一缩肩头让开去。

就算是上司,血统中又自带了洋人作风,也不代表我必须忍受你的轻浮佻挞。

那名叫做明慧的男子比他的朋友先看出端倪,他伸手拍拍卓越张的后心,“年轻女士自有节目,来,让我们去那边喝东西。”

他的声音有一点低沉,但不知怎的我听出其中一丝调侃意味,这教人十分不悦,我抬起头瞪他一眼,后者的目光也正自扫过,后来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瞳。

复又在吧台前坐下,一转头,百合一手斜撑了下巴,双颊酡红半阖着眼看住我,“那洋人对你有兴趣,呃,至少他长得像东方人,而且普通话说得不错……”

开玩笑。我们的关系仅胜于陌生人,而且我不是甚么国色天香。一见钟情?笑死人。

我简单地说,“不,他只是我们部门的新老板。百合,你不要再喝了。”

“哦,是么?那么,他很英俊。”

“对。”

“单身?”

“不知道。”

“这是个很Q的老板。”

“也许。”

“我头晕。”

“知道。”

“呃,想吐……”

“好好,忍一下?我扶你出去,海地拜托今天记帐。”

我腾不出手来付钱,半拖半背把百合弄出去,她掐着我的脖子干呕半天并没有吐出甚么,我差点没被她掐死。

忽然又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嗨,你朋友没事吧?”

我的耐心已经耗尽,几乎尖叫起来,恶狠狠扭转脸,这次不是卓越张,是他那个朋友。

然后卓越张从门里走出来,脚步有点浮,看见我们他憨态可掬地趋近过来,“咦,乐,你的朋友醉了?”

我真想哭。

百合忽然自我手臂中挣脱,眼见会跌得很难看,离她最近的卓越张一把扯住她。百合终于吐出一口形迹可疑的混合流体――在卓越张的名贵西装上。

老天!我以手抵额,真惨!

我甚至不知道这话形容谁比较好,我,百合,还是卓越张?

很意外,卓越张没有生气,他惊呼一声,但他没有粗暴地推开百合。如果他那样,不管他是不是我老板,我发誓一定会揍他――百合是个女孩子,喝醉了,而且是我朋友,我知道这么说很不讲理,但是,我真这样想。

可是他没有。

他甚至扶住百合的背轻轻拍打,直到她对着路边吐完。

卓越张看起来酒醒了许多,转头对他的朋友说,“看来你得多送两位年轻女士回家了。”

然后温和地对呆立一旁的我说,“放心,明慧没有喝酒,他开车很稳。”

其实我并没想到这个,一时不晓得说甚么,看百合的情形要靠我一个人弄她回家也着实困难,只好小声道谢。

明慧,后来我知道他的全名就叫明慧,他驾一辆越野车,控制非常平稳,即便这样百合一路上还是吐了两次。

卓越张好像一早料到,开始就坚持我坐前排副座,他自己坐在后面,让百合靠在自己肩头,“她还会吐,而我身上已经脏了。”他耸耸肩说,这个时候我相信他,不是因为百合已经臭掉了不会有男人愿意非礼她,是因为他的态度,随和而坦率。

先送百合回家,路上我拨了电话过去,因为周末她弟弟在家,接到了电话说立刻下楼等着,他今年似乎是大三,已经很像个男人,我们看着他背起酒醉的姐姐大步进了单元门。不,不对,百合没有告诉我,也许是她没注意到,她的小弟其实很关心老姐,看他担忧的神情和温柔的手势就知道。他不会是她太久的负担。

我的头真的开始痛,报出自己的地址蜷在车上径自盹着,要卓越张打开车门把我轻轻拍醒。

我忘记最后有没有道谢,糊里糊涂回到家,爹妈还没有睡。

“对不起,爹爹妈妈,”我道歉,“可是我真的太累了,明天周末,有话慢慢再讲好不好?”

我马马虎虎冲个澡,头发湿漉漉直接钻进被窝,不出五秒钟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睡至日上三竿,妈大力把我摇醒,我很是不悦,我不是没有喝醉过酒,老妈不见得这么光火。

打个哈欠爬起身才睁眼,我发觉自己错怪老妈。

她满脸焦虑正伸手探我的额头,那只洇湿的枕头不知几时已经被我丢到地上。

“哎呀,怎么不吹干头发就睡呢,哪里不舒服,觉得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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