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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到春天(39)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后面的一切大概就可以避免发生。

但总有那么多的如果就是无法预料。就如同生命中所有不可预料也无法控制的关键转折一样。我们只能随机应变、听天由命。

所以我虽然撑住扶梯推开苏躲开了这一劫,也借着一撑之力离开了扶栏。但苏的脚下被线缆绊住,他身子一侧斜跌下去,没有收回的右脚正好绊住了我的去路,我向后倒去,跌靠在扶栏上的一刹那,我听到了木头散裂时的清脆声响。

身体一飘,我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虚,已经从三楼直跌下去。张开双臂后仰着落下,听到耳畔掠过的风声,自由的好像小鸟。

只一瞬间的过程,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

只是觉得无比空虚。

好像整个人都是空的。

幸亏底楼横陈的架空木料、还有横陈未撤的沙发,我没有直接跌落冰冷坚硬的地面。

最重要也是最意外的是阿敏居然刚好那时候步入中庭,也许是等候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奇妙的第六感。

刚进大门就听到异响,一抬头就看见我从天而降,大惊之下,阿敏冲过来伸手想要接住我,但只是触及到我的后心,我已经重重坠落。

借着阿敏的一托一阻,我的跌势稍缓,一头栽倒在旁边的工料上,然后擦过沙发落地。落地时我的后脑重重的撞击地面,我只觉得脑内一片轰响。

“小白,小白……”阿敏一把抱住我一叠连声的喊,声音惊惶的都有些变调,脸色也变了。“有没有伤到骨头?脊椎?能动吗?可以听见我说话吗?小白!……”

只歇了一会儿,我在阿敏的帮助下慢慢坐起,依言伸伸手脚,除了身上被撞到刮到的地方觉得隐隐生疼,似乎没有伤到筋骨。真是奇迹。

我觉得头有些晕,心口发闷想呕吐,但还是强自对阿敏展开一个笑颜。

苏和妈妈此时也从楼上一路跑下来,两人一色的脸色煞白,围在我身旁只是战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摇摇头,愈发觉得晕眩难当,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但还勉强微笑道,“妈妈,我们好久不见了,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妈妈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冷的像冰,“不,囡囡,是妈妈不好。”

“露丝……”苏低低的开口,声音暗哑。

“对不起苏,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能答应你。”我温和的说,一面起身站了起来。“阿敏,我们回去吧。”

阿敏扶着我走了出去,妈妈和苏不知所措的紧随其后。

好美的星空呵!

我抬脸望向天空。深蓝深蓝的夜空仿佛丝缎,漫天的星光。那么清冽的空气,干净透明的好像可以看见一整个宇宙星河。

“小白!小白!你觉得怎样?小白……”阿敏的声音好远啊。

我转过脸,看见他正伸手想要捂住我的鼻子。我不解的扭头躲开,却看见他已是一手的淋漓鲜血。

温暖腥甜的液体汩汩淌下,从咀角渗入口腔,我想说话可说不出来。

在一片纷乱的呼喝尖叫声中,我颓然倾倒。

好累啊!我皱起眉头。为什么这样吵!

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不要做梦,哪怕是美梦也不要。我只要沉沉的、好好的睡一觉。

30

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放心的沉睡过了。

天地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比睡觉更重要的事,不必顾念前尘往事,也不必担忧来世变迁,我只要安然沉睡即可,仿佛可以一直睡过宇宙洪荒,睡至天荒地老一般。

只是为什么,我在梦中也会觉得忧伤,觉得惊惧,觉得无所寄托。

太多的画面掠过,有色彩的,没有色彩的,欢喜悲哀都静止于瞬间,就好像连时间都有了表情。

就是没有声音。

我看到太丰富的画面片段,却遭遇最寂静的声场,就算自己放声尖叫,也会凝滞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可笑姿势。

放弃挣扎,转身之前悄然挥手,就让我告别所有纷乱的思绪,也告别困顿不堪的青春。

走过千山万水之后,我展开一个苍凉的微笑。

待我睁开双眼,已经是两个礼拜以后的事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非常的安静,只听到机器仪表的轻微声响,还有屋顶边缘的排气扇“呼呼”运转。

我轻轻长叹,为什么要醒来呢?

可是,又为什么我会不愿意醒来呢?

脑中仿佛我目光所及处的背景一样,大片大片的留白,所有的记忆都恍若覆盖深厚积雪之下,不复显形。

我皱了皱眉,目光渐渐聚焦,意识也开始苏醒,心头涌起一阵不快,觉得烦躁起来。慢慢坐起,似乎有些晕眩,定定神我下了床,手上的点滴非常碍事,我将针管拔了出来。

抬起手腕,我看见苍白薄脆的皮肤下青色的脉络细细游走,手背上的针眼有的已经结痂凝聚为一个小小的褐色血点,有的周围仍有一圈淤肿,刚刚拔掉针尖的地方则涌出鲜血,那么鲜艳的红色沿着如纸的皮肤蜿蜒滑落,非常刺目。

这应该是一个单间病房,尽管设施布置很像酒店,但处处干脆洁净的白色和明显的来苏水味道都清楚的告诉大家,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房间里那么静,被拔除的点滴瓶里药水一滴一滴打落地板,轻微规则的水滴声渐渐成为耳边的主导声源。一滴、一滴、一滴……好像催眠法师手中那一枚挂钟,温柔而又固执的要唤起你的记忆。

我蓦然站起,眼前一片发黑,驻足片刻恢复了视力后缓步走进套房浴室。

每个剧烈的动作都会带来极大的晕眩,我小心翼翼的冲了个澡,换上壁橱中自己的衣裳,镜中的自己虽然病容憔悴,倒也神情安详。

打开房门,我走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被体贴的漆成浅浅的绿色,好像初春刚刚萌芽的草色。

我慢慢沿着长廊行走,有时候会和人擦肩而过,有时候是越过别人,有时候是被别人越过。

漫长的长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我几乎要疑心自己是在经过一条时间的隧道,我们都是寂寞的旅人,湮没在时间的灰烬中。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他直接来到我面前,伸手将我轻轻揽入怀中。

我看到亮如晨星的眼睫,有透明的液体在辗转涌动。

我嗅到温暖清新的气息,好像春天草木深处的阳光。

我听到海浪般渐趋清晰的呼唤,仿佛午夜星空下的朗月清辉,那么铺天盖地的洒落不容人回避。

“小白,小白,你终于醒来了,小白……”

我没有动,透过他的肩头,我看到另外有两个人正各怀错综表情的走近。那样高贵美丽的女子,眉目愁损也不掩风情。那个中年男子,是什么令他神色凄惶、忐忑不安?

“囡囡……”“露丝……”

年轻人慢慢放开我,他一脸困惑担忧的注视我。

我静静的站在那里,与面前的三人默然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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