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跑开,因为根本跑不出这里,所以寄托就是眼前的人。傍晚的时候,她偷听到了,这位是顾知县招待的贵人,所以她躲在初见他时经过的地方。
雨水又冰又凉,带着初冬的寒意,几乎让身子冷透,止不住瑟瑟抖着。
“救你?”
良久,久得昭昭几乎撑不住的时候,韶慕从齿间挤出两个字。
她总觉得这两个字里包含了许多情绪,听着亦阴冷低沉,可如今没有功夫给她琢磨,站在这里只是等着被抓回去,她不想落到那顾知县手里。
声音已经越发的近,昭昭回头时,已经看见往这边移动的灯笼,心不由得往下沉。这位贵人,他不想救她,而是抓住了她想交出去……
“放开我!”她开始挣扎,仅余的力气去推他。
下一刻,她身形被猛的一拽,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快跟两步,是男人突然转身,拉着她前行。突然的变故,他的力道又大,只觉得手腕差点儿给她折断。
韶慕耳边听着身后的动静,拉着她拐进一条小道,然后沿着墙根儿走。
夜色和雨水的掩护下,根本让人无法发现行踪。
刚才还张牙舞爪想挣脱的女子,此时安静了下来,聪明的跟着,不出一点儿动静,看来是很清楚自己什么处境。
这样走着,韶慕身上沾满了水。他一语不发,薄唇紧抿,心中已是惊涛起伏。
一个名字反反复复在心头萦绕着,安宜,安宜公主。刚才看见的这张脸,分明就是他那骄纵的公主妻子,可她为何认不出他?
安宜?真是她吗?
他几次紧了紧自己的手,想确定和证实这事是不是真,亦或是喝了酒花眼?直到听到身后她吃疼的吸气声,他手里才稍松了些力道。
昭昭现在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跟着前面的人走。
终于甩开了那些人,她也被他带进了一间房内。
“嘭”,进屋后,韶慕转身便把屋门关紧。
才关上,外头便有人敲了两下门。
“大人,你回来了?”是钟伯,他还没睡,一直等着韶慕回来。
韶慕应了声,声音平静仿若无事:“钟伯,你回屋罢。”
外面的人站了一瞬,才慢悠悠的离开,脚步声消失在雨夜中。
昭昭这才敢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被抓住的手腕,遂轻轻的扯了扯:“谢公子相救。”
韶慕转过身,再次看着面前这张脸,如今屋里灯火亮堂,可说是清清楚楚。她一身雨水,狼狈不堪,明亮的眼中是还未藏匿干净的提防。
他伸出手,去挑她贴在脸颊上的落发。
“你做什么?”昭昭一惊,猛地往后退步。
不想后背抵上了门板,撞出一声轻轻地吱呀。根本无处可退。
面前,男人已经罩上来,微凉的指尖落上她的脸颊,眉头蹙着,唇角抿成一条线。
他把她的发尽数扫开,看清了整张脸,和记忆中那娇纵的面容分毫不差。她在发抖,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
“你是谁?”韶慕问,声音如雨水般发凉。
“我?”昭昭站在他的阴影中,湿润的眼睫颤了颤,“牡、牡丹。”
第4章
牡丹?
韶慕皱眉,眼中映着这张熟悉的脸。
而后,他收回了手,脑中不禁想起在公主府的日夜。
驸马之位从来不是他所想,那些精致奢华的生活,只会一点点磨灭掉人的意志。十几年寒窗苦读,他要的不是那麻木的安逸。
安宜公主却就是那样一个养尊处优,完全不知疾苦为何物的人。住着金灿灿的屋子,里外几十人伺候着,娇气得连一步路都走不动,唯一擅长的就是像一只孔雀般,倨傲的展示她的华丽……
“哪里人氏?”他又问。
明明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尽管只做了半年的夫妻,可他确定面前的就是安宜公主,天下绝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人。
昭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指尖捻了捻,回道:“家没了,我是逃难的。”
“家人呢?”
“走散了。”
昭昭抬手搓搓眼睛,难掩一副伤心样子。
韶慕没有再问,往后退开一步,转身往屋内走去。两三句相问,他得出一个结果,安宜已认不得他,并不似作假,因为她眼中的陌生和提防很真实。
也就是说,她那次乘船南下,其实并没有死。可是明明尸首运回了京城,那么多的随行仆从作证,安宜公主坠江身亡。
而且,当初船是沿运河南下,在南面出的事情,她如今怎么会出现在京东两路分界的立县?这两处地方可是相隔千里。期间的这几个月,她发生了什么?怎么活下来的?
她除了吃喝玩乐,可没有一点儿别的长处。
门边,昭昭瞧着男人站在墙边的背影,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浑身湿冷着实难受,身上更是虚脱无力。
“安宜。”
于一片安静中,韶慕突然间开口唤了一声。
昭昭眨眨眼,以为这房里还有别人,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俩。
韶慕没有得到回应,回头看了眼。那抹纤瘦身影还站在门边,一点儿不曾挪动地方,以前的安宜不会这样。这样的房间,她恐怕早就开始抱怨,并吩咐人去准备更舒适的去处……
这时,响起一声轻轻地喷嚏。
是昭昭,她抬起手来挡着口鼻,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散发着凉气。
从最初相遇的惊诧,韶慕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管后面针对安宜该怎么做,之前她发生了什么,眼下总该让她先收拾好。
“你去里间收拾下罢。”他示意一眼卧房,自己落座桌边。
昭昭嗯了声,拿眼却去瞅桌边的人:“谢公子相救。”
她想,现在这种境地,应该给些实际的来答谢,只是她眼下真的一无所有。
想了想,她走去他面前,双手一叠福了一礼:“公子心肠慈善,高尚情操如朗风明月,牡丹如今遇到恩人,实属万幸。还不知恩人名讳,我当记下,以作日后的报答。”
即拿不出实际的答谢,嘴上总不能吝啬,好话谁都爱听不是?
韶慕抬了下眼皮,从身上取出那本公文册,幸好没有湿。
对于耳边柔软女声的奉承甜言,他面无表情。想她失忆,这嘴甜的功夫倒是还在。
在皇宫里,她靠着嘴甜,惯能哄得帝后和太后的欢喜,加之一张又乖又美的脸,几乎无往不利。就连太子和誉王,她那两个皇兄,也被她这一套吃得死死的。
“去罢。”韶慕低头,手里捏捏眉心。
耳边是一声乖巧的“嗯”,随之余光中的裙裾轻盈闪过,留下地砖上些许的湿润。接着是关门的轻响,料想她已进了里间卧房。
韶慕静坐下,桌上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眸中,燃成两团火苗。
谁能想,兜兜转转过后,这个麻烦再次回到他手中。
当真头疼。
里间卧房。
昭昭关上房门,先是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静听外间没有动静,这才稍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