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慕站在寺庙的正殿外,看着里面的庄严佛像:“前日晚上,我追去城外寻你,曾在心里祈祷过神明。”
庙里到处弥漫着香火的味道,有那虔诚的信徒跪在蒲团上,嘴中轻轻地念着什么。
昭昭看去韶慕的侧脸,轻着声音问:“祈祷?”
“嗯,”韶慕应着,转过身来看她,“祈祷我们昭昭平安无事。”
昭昭脑中嗡的一声,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是不是神明显灵,可是她清楚知道,是他用双手不停的刨土,把她从阴冷的地下挖了出来。
明明都是他做的,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没有丢下她。
眼看着,他提着包袱走进正殿,一样样摆好供品,随后虔诚跪去佛前参拜,他右臂有伤,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昭昭眼睛发酸,氤氲出一层水雾。
她揉揉眼睛,迈步进去正殿,走去了韶慕身边,跟着也跪在了蒲团上。
难道该来还愿的不是她吗?是她当日跪在这里,祈求佛祖让自己找回记忆,现在她找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有了更多的苦恼?
“给。”身旁伸过来男人的手,白皙修长,上面还有细碎的伤痕,是挖土救她留下的。
韶慕的手心里是一个荷包,里面有钱币碰触的响声。
这一幕似曾相识,便也是上次在这寺里,昭昭给了他一个荷包,让他捐香火钱。
她真的拿过来,然后站起来投进了功德箱。
并没有在法岩寺耽误太多功夫,两人出来后便继续往吴家去。
街道两旁的人家,俱是贴了红色的对联,日头偏西,街面上落上浅黄色的光。
吴家的药堂的还关着,但是檐下挂了红灯笼,预示着很快会开门。
年节本就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吴家在抿州也算名声在外,不少人过来拜年走动。
吴高义提起年前的风寒症心有余悸,因为如果病症压不下,他们吴家的招牌也就立不住了。并且好奇韶慕为何好的这样快,帮着把了脉后更是惊奇。
韶慕与几位吴家的长辈,便一起在前厅里商量,是否采用一些南疆或者外来的药材,研讨起医理。
毕竟医理上,不能固地自封,应多研究采纳,取长避短。
昭昭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便跟着吴暨一起,去帮他打理那几棵从陆宅带回来的花草。
他把它们养在一间耳房中,烧着暖暖的炭火,不时洒上些水。
“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吴暨放下水舀子,弯腰去捏着一根蔫了的草叶,“吴家的医书上没有记载这种,我记得韶家倒是有本南疆药草集。”
昭昭蹲在炭盆便,往里添了块炭:“先生总是提起韶家,是在栾安呆了多年吗?”
本也是随便问问,却不想听见吴暨的一声叹息。
“起先也还好,在那场水灾之后,我就回了抿州。”他大概这些日子太过忙碌,如今也能看出疲惫,拉了把小凳坐在花盆前。
再次听到那场水灾,昭昭微微一愣。她恢复了记忆,自然知道那场水灾,因为那时正是先皇病重之时,宫中和朝中都很复杂,栾安大灾是她大了后才知道,发生水灾的时候,她才两三岁,还没有被父皇带回皇宫。
后面,书上对这件事的记载也是寥寥几笔。毕竟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似乎别的事情不在重要。
一次次的听钟伯提及,冯越也有说,但是真实的状况,好像很少有人知道。
“那场水灾很厉害吗?”她问道,“比年前的雪患和风寒症呢?”
吴暨整理花草的手一顿,皱眉往昭昭这边看来:“当初,栾安的人几乎死光。”
他的声音轻轻响起,内里掺杂着悲恸和无奈。
“很少有人再提,有不愿再提的,也有不敢再提的,”吴暨无奈一笑,憨厚的脸上竟也有几分讥讽,“毕竟新帝登基,谁敢拿这种事情往上报,申请救灾的文书不知被压在哪里。”
昭昭认真听着,以前在宫里锦衣玉食,她并不知道外面什么样,更不会知道有太多人食不果腹。
吴暨大概是喝了点酒,话多了起来:“其实大部分人不是死于水灾,是死于疫病。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是地方官员不作为,各顾各的利益,可苦了下面的百姓。”
“韶家在栾安,所以得病的人都去找韶家?”昭昭开口,也并不难猜到,就像风寒症传开,病人来吴家。
吴暨点头,皱眉回忆着那时:“当时城被封了,韶家空有一个医药世家的名头,可是手里没有一点儿药材。韶老太爷天天往官府里去找,总也没有个答复。那种情况下,就算有通天的医术,有用吗?”
室内一静,炭盆里爆了个火星子,噼啪一声。
“大人那时候,也在栾安?”昭昭问,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韶慕都不曾跟她说过那场水灾。
“那时候他七岁,跟在老太爷身边学医,机灵又开朗,学什么都很快,”吴暨道,然后摇摇头,“就是那场大灾,彻底改变了他。”
韶家是栾安的百年世族,根基深厚,悬壶济世,深受百姓爱戴。就连吴家,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韶家学习。
昭昭从第一次见到韶慕,他身上一股端正清明,性情淡淡的不爱笑,并看不出他开朗。
也是现在,她从吴暨的口中,才得知韶慕的年少时。
只听吴暨继续道:“那年的疫病,起先也并不算厉害,如果处理得当,没有各级官员的推诿责任,是会压住的。比去岁的这场风寒症,是轻些的。可是,可怕的不是天灾,是人祸,是那些官员的不作为,甚至趁机中饱私囊。”
“那时候韶家很难,对罢?”昭昭问着,所有那些灾难,年少的韶慕亲眼看着,亲身经历。
“对,医者却无药可用,”吴暨点头,见惯了生死,却仍为那段往事觉得心惊,“每天死在韶家的门外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连韶家的族人也不能幸免,一个个的染上疫病。”
说着,这位沉稳的男人喉间哽咽了声,慢慢垂下头去。
“韶慕的母亲也是在那时候过世的,”吴暨深皱着眉,话语间很是无力,“当时,她肚子里还带着六月大的胎儿,一尸两命。”
昭昭听得胸口憋闷,心里疼得厉害。她没想到这件尘封的往事揭开,居然是这样惨烈。
也就记起冯越说的话,他说活人等死,尸首成山……原来,都是真的。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明白上来,为何韶慕起弃医从文。
吴暨缓了缓,而后抬起头:“老太爷也走了,临终前全是遗憾与失望,并说行了一辈子医,才明白真正能救人的不是医,是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