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位韶大人人冷话少,但是人品果真正派。
韶慕没有回应她,而只是皱眉道了声:“立县也只是个小地方而已。”
顾知县到底身为地方父母官,却也敢做这种略买之事。为官者,怎么会看不出这卖身契的问题,系胡乱假造?随意编上一个名字,便由良民卖作家奴。还是,根本地方上这种事情很多?
昭昭没明白韶慕话的意思,不过对他更加深一份感激:“大人,你稍等啊。”
说完,她提着笨重的裙子走出屋去。
韶慕回神,看着身影消失在门边。即使是这样不合身的衣裙,即使她没了记忆,可是行走间还是过去的样子,不慌不忙,分花拂柳。
再看桌上,那卖身契已被她收走。
想着她的身份到底不一般,眼下必须给她藏住。那卖身契说起来不大不小的事儿,却也是个隐患,他本想着如何从顾知县那边要过来,却不想她自己先行动了。
所以,顾知县深有意味的说那句:韶大人如此中意她,便成人之美……
正想着,屋门被轻推了下。
是昭昭重新回来,这次手里托着一个白瓷双耳长颈瓶,里头插着娇艳的花朵。
“大人恩情,昭昭感念,”她笑着,眼睛好看的弯着,“白日里在园中寻来几枝花儿,可摆于房中观赏。”
韶慕垂眸,看着少女手中花瓶,这是她对他的一种感谢。
瓶中花插得好看,典雅细致,层次分明,三四朵娇嫩的粉菊,颇有傲霜之姿,旁上又衬着一枝白果枝,叶黄如金,修剪得恰到好处。
现下已入初冬,草木萧条,她能找到这些花来,是要费些功夫。
昭昭不好直接送去他的里间,便就走到桌边,把颈瓶摆上去,娇细的手指又整理了下。
这时,她看见桌角上的紫铜祥云香炉,明眸中闪过疑惑。
寒冷或者潮湿的天气里,屋里点熏香很正常,一来驱散潮寒气,使人发暖;二来也会让人身心觉得舒缓。
她掀开熏炉的盖子,弯下腰去看着。
韶慕看着,并没说什么。硬要说安宜公主还有什么会的东西的话,无非就是插花与调香。
“这香有何不妥?”他见她蹙眉,问道。
昭昭直起身,端起那精致熏炉:“这香中艾草较多,有提神醒脑的效用,只是夜里用不合适,会影响入眠。”
闻言,韶慕瞅去那尊熏炉:“的确是。”
一些药草和香料的效用,他学过医,略知一二。不过立县这样的地方,懂香的人总归不多,大抵就是这府里仆人随意点的。
世上大多人忙得是生计,根本不会学到插花与调香。
对于他的认同,昭昭先是一愣,而后心内几分欢喜,指着那瓶插花:“菊花的花香可以助眠。”
说着,她帮着熄了炉内的香,残留的几丝烟缕,亦跟着淡去。
而此时,韶慕也大该明白,为何昭昭插瓶用的是菊花。她是这样细心的吗?
昭昭做完这些,惦记着去抿州的事,因为韶慕并没答应。
她心中想着该用什么措辞,下意识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来……
“嘶!”手指的刺疼,让她不禁吸了一气。
低头一看,才记起自己食指上扎了一根刺,只是来送花瓶,没来得及处理。谁知方才忘了这码,直接捏了手指,怕是刺又扎深了。
好疼。
“怎么了?”韶慕走上前去。
“扎了根刺。”她说,话语中染了鼻音。
说完,她好似听见头顶一声轻叹,等抬头的时候,韶慕正好从她面前走开,身形一闪就进了里间。
昭昭抬起手指,真是和她想的一样,那根刺如今又细又深,好不难受。她对着用口吹气,希望能缓解。
里间有轻微的动静。
须臾,韶慕重新出来外间,几步直接到了昭昭跟前。
乍然的接近,她下意识后退,后腰卡上了桌沿,再退不得。抬头时,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就在此时,韶慕身形微探,捏上她的右手,随后执起。
昭昭眼睛蓦的瞪开,身子后仰,另只手从后摁上桌面。
“这里?”韶慕眼帘垂下,盯上女子发红的指尖,果见肉中扎着一根细刺。
她的手养得娇细,因着这刺,指肚显见的有些微肿。不及时把刺挑出来,搞不好整根手指都会肿起来。
他问着,随后指间用力对她的指肚一挤,那里瞬间挤得泛白,刺也就看得更加明白。
昭昭咬咬牙,没有哼出声,去看韶慕的另只手,指尖捏着一根银针,也就明白上来,他是想帮她挑刺。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扎上的。”她小声道了句。
相隔这样近,清楚得能看清男人的墨瞳,深邃且冷淡,毫无波动。
韶慕看她一眼,没再多说,再次垂下眼眸,拿着银针去对准小小的指肚。
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肤上时,昭昭整个紧绷起来,小脑袋往旁边一别。实在是见不得自己的手指,被针尖挑破。
下一瞬,疼意传来,那银针直接挑进了她的指肚,她甚至没有得到一句提醒。似乎多少也能看出,韶慕此人的果决。
“好了。”
昭昭的耳边很快听到男人清润的声音,甚至已经做好更疼的准备。于是回过头来,一眼看见韶慕手里的银针,针尖上赫然粘着一丝微小的刺。
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站开,一边收好了银针。
昭昭看着指肚,上头冒出一粒血珠,证明着刺已出来。虽然有些疼,但是比深刺在肉的不适感好太多:“谢大人,您果真是学过医的,下针果决。”
她笑着,好像一直在对他道谢,从他在雨夜里拉着她走开始。
那么,自己好生与他商量,他说不准就答应带上她,一起搭伙去抿州。
“大人,你后日启程去抿州,我可否同路跟着?”昭昭问,眼睛明亮。
韶慕正捏着黄铜针盒,想着自己上次下针是什么时候,有些模糊,有十多年了罢。闻听昭昭的话,去看向她。
她还在捏着那根手指,明眸中几分期待。他分明记得,昨日已经拒绝过她。
“昭昭,”第一次,他叫着她的名字,“你说的是官话,家应该在京城,不该去抿州。”
话出口,韶慕清楚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黯然。
“你的意思,我该去京城?”昭昭动了动唇角。
这话当初武班主也说过,她是官话口音,所以一开始她是想去京城的,跟着戏班一起。只是后来变故,才到了这里。
就算她是京城人,没有记忆,回去京城又能怎么办?抿州更近,还有名医,万一就治好失忆了呢?
其实像韶慕这样对她冷淡,她会觉得安定,若是有人对她过于热情,那反而叫人觉得担忧。
昭昭低头,视线中,指肚上的那粒血珠子已经染开:“不是纠缠大人,我会付报酬,只是同行。”
如今,她干脆亮了自己的底子给他,她并不是一无所有。世道艰险,再如何都要留点什么在自己手中,武班主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