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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69)

陈母喝了一口水,“东西明早让你外婆带过来,我就在这看着,心里踏实。”

陈岩看看她,没有再说话。

长廊里鸦雀无声,偶有医务人员来回,橡胶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顿挫声。

坐了近一个小时,抢救室的灯依然醒目地亮着。陈岩心里有些透不上气,跟孙鹏说,“出去走走吧……”他起来,跟她一起往外面走。

走到一扇侧门边,孙鹏停下步子,拥住她肩膀,往外看看,“就站这儿吧,外面冷。”

凌晨5点不到,天欲亮未亮,路灯还开着。

门缝里有细细的寒风透进来,陈岩透着玻璃门看了看外面黯淡的路,有些如梦方醒。

“孙飞一个人在家?”

“没事,我把门反锁了。”

“待会你先走吧,也不用这么多人耗在这……”

孙鹏没说话,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这只手细瘦、冰凉,里面没蕴藏一丝力气,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将它整个包裹入自己的掌心。

冰凉得空气里夹着医院特有的气味,望着门外夜色与晨光交织的一片虚空,陈岩缓缓吸了口气。

“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如果我一直住家里,那个点我一般都已经下班了,上次,他可能就不会出事,或者那时候第一时间送医院,情况也不一样的,就更没这次的事了……”

孙鹏听她慢慢说完,把她拥紧了一点,“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老人有老人自己的福气,再担心也没用的。会没事的。”

她倚靠着他,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变亮,外面多了分喧嚣。

他们去门口买了些早饭回来,刚把豆浆包子递给陈母,抢救室的门开了。纷沓的脚步,医生护士推着车出来了。

大家立马沉默着涌上去。

推床上,老人盖着薄被,只有脸露在外面,脸色蜡黄,闭着眼,没有一点生气。小护士在旁边给他提着点滴袋,直直把他往病房送。陈母红着眼睛跟着车一起去了病房,留陈岩孙鹏和舅舅留下问情况。

医生大半夜忙了两个小时,也已经身心俱疲,没有刻意想什么措辞,口吻有些沉,“你们这个老太爷,幸亏来的及时。这一摔对他的影响很不好,新增两个出血点都是最重要位置。具体怎么样要等我们专家会诊之后,你们家属先做个心理准备吧。”陈岩舅舅要多问几句,医生只是说,“专家会诊后再定治疗方案,你们先去病房吧。”

老人这一次突发事故,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陈岩家里人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惊慌失措。陈岩外公上次死里逃生,失去了大半自理能力,好不容易恢复到能够自己走路吃饭,这一摔,人就算救回来,之前的努力也算是前功尽弃。此时此刻,他们除了焦虑、担忧外,还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沮丧。

似乎生活里总有无数的坎,跨完一个还有一个,永远跨不完。跨到后面,人的腿就软了,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到病房,草草吃了早饭,大家做了简易的分工。陈岩舅舅回家接陈岩外婆,顺带拿一些日常用品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孙鹏送陈岩去单位请假,一起送完孙飞上班再过来。

正是上班时间,电视台门口车来车往,陆续有人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拎着早饭往里走。

孙鹏站在摩托车边,一边等陈岩,一边给强子挂了个电话,想让他今天去帮忙看一下店。电话一直没打通,最后他跟店里的服务员说了一声。和陈岩匆匆赶到家里的时候,孙飞刚醒,正一个人有些勉强地穿着衣服。孙鹏帮他把衣服利落地套身上,给他吃了个路上买的鸡蛋煎饼,马不停蹄把他送去了图书馆。

整整一上午老人都没有醒,下午的时候,熬了一夜的陈岩先带着陈母回去休整,留两个男人在那守着。

到了家里,陈岩洗完澡一出来就听到了悲痛的哭声。陈母一个人窝在沙发上,肩膀颤动,用餐巾纸捂着眼睛,呜呜哭着。

很多年了,她没有看她妈妈这么放肆哭过。

母女连心,陈岩头上还滴着水,木然在餐桌边坐下,慢慢也红了眼睛。

她努力平定自己的声音,“妈,现在人还好好在医院躺着,你哭成这个样子对外公不好……”

“你舅舅……早上的时候跟我说……这两天要去看墓,先给他们买好,以备万一……”

陈母在哭泣中静了下,心里却涌上了更大的悲伤,颤着声音说,“我做姑娘的,这一辈子也没让他们两个老的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日子终于好过点了……我就这么一个爸爸,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缺德事……怎么就不能让我好好服侍他几年,让他过点好日子啊……”

陈岩忽然意识到,在平凡而繁琐的家庭生活里,她从未去认真感察过母亲的内心世界。她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也不只是一个50岁的中年女人。她也是别人的女儿,是害怕失去父亲的孩子。

陈岩静了静,眼泪顺着面颊一颗颗掉下来,“妈,你别说了……会没事的……”

就在陈岩和陈母离开医院后,孙鹏在安静的病房里,意外的接到了散打馆奎哥的电话。一听到孔珍的名字,他愣了一下。

奎哥问他还有没有在找她,孙鹏问是不是有她消息了。奎哥这才说,上午的时候在散打馆看到她了,来要之前没有结掉的工资。财务敷衍了几句,不愿意给,说要问老板意思,叫她留了电话,再联系她。奎哥挂了电话后把孔珍的号码发到了孙鹏的手机上。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孙鹏拨通了电话。小护士推着车过来,他侧身避让了一下。

响了两声后,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显然是被她刻意按掉了。

看着这串陌生的号码,孙鹏想了想,又给强子拨了个电话。

没人接。

傍晚的时候陈岩回到医院,老人中途已经醒过了。醒了十来分钟,就又睡了。医生过来看过,说血压还是偏高,已经用了最厉害的药,就是下不去。

孙鹏忙得一天一夜没睡,眼睛里布了血丝,今晚还坚持要值夜。陈岩看着心疼,想了想,让他回去休息下再过来。孙鹏下去买了几份快餐,把陈岩他们安顿好就先走了。

骑车回去的路上,想到强子,孙鹏隐隐有点不安。在一个红绿灯处,车子一拐,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摩托车轰然的引擎声在小巷里突然停止,一脚刹车,孙鹏脚撑地,把车停在了门口。附近有狗狂叫起来。

摸黑往巷子里走了一段,他找到了强子住处。

进了院子,几个小房子里头都亮着灯,他走到最里面的一间,过去敲了敲门。

没动静,他又敲了敲。

第二次的敲门声停止了几秒后,就在他又抬起手的瞬间,里面传出一个不耐的声音。

“谁啊?”

敲门的手僵在半空,孙鹏整个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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