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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65)

她一度以为自己和老实本分的父母是两个世界的人,以为自己早已站到了更高的台阶上。一回头才发现,他们的那个世界才是她想要的。

“这次回去,我看我爸妈都有点老了,心里其实酸酸的。以前天天想着离他们越远越好,现在我想,等明年定下来了,还是把他们接到身边一起过好了。”贝贝说,“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还没和他们说呢……”

面膜散出阵阵清香,陈岩扫开黏在面膜纸旁边的头发丝。冯贝贝的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了她的心上。

她没有说话,却不自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从小到大,她很少想他,或者说是刻意不去想。

因为一想就会伤心,会哭,久而久之,都有点记不清他的脸了。

在最叛逆的年纪里,她在心底隐秘的恨过他。

恨他生病,恨他让家里背债,甚至有些偏执地恨他们把自己带到这孤独的世上,不养不教。

她深深记得,父亲去世后有一年过生日,家里人给她买了蛋糕。

舅舅一家也都来了,那时候表弟还很小,很闹。菜还没做好,小表弟突然又哭又闹地要吃蛋糕,怎么哄也不行。最后陈岩外婆就提前把蛋糕拆了,切了一块给他。

等到开饭的时候,家里人热热闹闹地给缺了一角的蛋糕插上蜡烛,要她许愿。

烛光幽幽,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心里什么愿也没有许。

如果当时拂过心间的念头算愿望,那她的愿望是:以后再也不要过生日了。

那一角蛋糕,切掉了一个女孩对这世上所有完美愿景的最初最单纯的向往。

陈岩很早就认清了一个事实:她的一生,所有的幸福快乐里,永远会缺着一个小小的角。

如今缺憾仍在,但在时间带来的成长中,她早没了恨。

那种恨是自私的,也是幼稚的,只会拽着人往下沉沦。

童年少年的生活是家庭赋予的,她无法改变。但成年后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她只想尽力而为。

如果父亲能够听见,此刻,她很想对他说一声抱歉。

因为那些年里,少年人偏激的怨恨,一定让这位身在天堂的父亲感到了自责与哀伤。

沉寂中,枕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异常突兀。

陈岩缓了一下,摸出来,是孙鹏的短信。

——睡了?

陈岩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坐起身。贝贝在一旁看看她,“孙鹏啊?”

“嗯。我先去洗掉了。”

“你们这热恋期可真长。”贝贝提醒,“护肤的都在台子上,你自己找一下。”

陈岩起身下床,去洗手间里揭掉面膜,回了短信。

——没有。你回家了?

——刚结束,正要回。

——外面冷,别骑车了。

这条发过去后,没有迅速得到回应。

陈岩对着镜子把脸上的精华液轻轻拍了拍,用化妆棉把剩余的擦掉,洗手。

台子上电话又震了下,她擦完护手霜,拿起来。

——有点想你。

指纹印在屏幕上,有些糊。她用手指揩了两下,更糊了。

靠着洗漱台,陈岩静静望着屏幕上四个小小的宋体字,发了会儿呆,回了过去。

灯火不熄的城市街头,“呼啦“一声,孙鹏拉下卷帘门,蹲到地上挂锁。孙飞站在旁边看着他动作。

今天晚上市里文化馆搞公益活动,特意把孙飞也一起邀请了过去,结束了之后图书馆的人又亲自把他送到了店里,说他表现特别好。

锁好了门,孙鹏拍拍手上的灰,看了孙飞一眼,掏出手机。

陈岩回了三个字:我也是。

他抿了抿唇,走到路边,抖了根烟出来叼嘴上,拨了个电话过去。第一秒钟就接通了。

“怎么还不睡?”

“刚做好面膜。”

“睡得惯么?”

“还好。”

“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好。”

“……你挂吧”

“孙鹏。”

“嗯?”

“下个月我爸忌日,跟我一起去上坟吧。”

“好……”

望着灯火暗淡的巷陌深处,他掏出火机点起烟,慢慢吐出烟雾,“早点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挂了电话,陈岩放下手机,抬眼看向镜子。

曾经以为,要很多很多的爱,才可以填满那些伤口。

哪里知道,伤痛如此不堪一击,一点点的甜,就能将它们逼入记忆的死角。

在这面镜子里,她恍然看见了当年那个吹着蜡烛、不快乐的小女孩。

如果可以,她很想回去告诉她:

缺了角的蛋糕,也可以许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这文所有的遗憾都来自没有时间修改。真的,遗憾。

☆、值么

新年彻底过去了,城市重新步入正轨。

3月将至,天还很冷,树木吐出的尖尖绿芽已带来春的讯息。

刚开年,孙鹏店里签下了一笔很不错的单子。

背街一栋写字楼里,有家公司的小领导前几天来他店里吃饭,觉得口味不错,就跟他散了根烟,聊了会,最后说想去厨房看看,孙鹏就把他带过去了。没想到这人当场就极为爽快的和他签了一年的合同,把公司20个职员的午餐盒饭定在了他店里。

一荤两素一汤,12块一份,口味清淡点没事,就一个要求,要干净,别放乱七八糟的调料。

临走时这人说,“小老板,对我一点印象也没了?”

“……”

“上回下大雨,我车子陷在隔壁工地烂泥坑里头,你路过的时候帮我一块推出来的,不记得了?”

事后,孙鹏和陈岩谈起这事,陈岩只轻轻笑了。

他们站在阳台上,一起抬头眺望着远处,自然而亲密。黄昏下,灰暗的旧楼与街道、喧嚣的人声与晚冬的气息,全都融于一片淡金色的光辉中,朦胧、安宁。

陈岩说,“其实很多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明明碰到的是个陌生人,但说不定已经在很多地方碰过头。街上、饭店、医院……城市这么小,哪里都有可能。”

她看他一眼,“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以为是晚上开车送我回家,其实那天中午,我已经在山上见过你了,但是你却不知道。”

有风来,风中带尘,轻扫他们的面庞。陈岩微微眯起眼。

“我知道的……”他没有看她,“那天在山上,我看见你了。”

雨飘在亭外,你手上捧着书,安静抬头,对着孙飞淡淡一笑。

那个笑里,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天性中的温柔与善良,它们在湿润的雨中,闪着令人心折的光。

寂静里,孙鹏转头看着陈岩绷住的脸,声调慢而坚定,“那天晚上你一上车,我就知道是你。”

只是有些梦,我不敢去做。直到,梦走近了我。

“我不想用任何不切实际的东西,”孙鹏微微停顿,“……给我们的感情加上什么,但是那天,我确实看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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