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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50)

她睁大着眼睛,强忍着泪,微微抬了下下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偏过头,目光落到椅子上那几个纸袋上。

名牌货就是名牌货,连装它们的袋子都漂亮,写着让人看不懂的英文,塑料面子上泛着高级的哑光。

自从搬来这里,她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了牵绊,也没了关心。在24小时有热水的厕所里洗澡的时候,在把名牌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在宝马车里下来迎接着路人艳羡目光的时候,那些在心中叫嚣着的开心与满足,都是那样真实。

从未有过的真实。

只有在夜里,她开着电视玩着手机,一个人躺在铺着席梦思的两米大床上,才会有一点点的孤独与不安。但那些脆弱的情绪在太阳升起时便会自行消散,与以前那些苦相比,不值一提。

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后悔。

孙飞走丢的那天晚上,她木然地独自从孙鹏家里出来,在斑马线上等红灯。一辆要拐弯的红色汽车也在等。

她远远看去,车的副驾驶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大狗,狗头支在窗户外面,吐着舌头吹着风。

驾驶座上的女孩嘴里像是叫着口香糖,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在不经意间透过窗口瞥她一眼,红灯转绿,车呜地一声绝尘而去。

风太冷了,吹得她脸疼、眼睛疼,孔珍站在原地,手掩住嘴,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你说,你从不去想如果。

你说,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可我偏偏要去想。

如果我出生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如果我的父母和蔼有学识,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如果我没有辍学,如果我有一份光鲜的工作,如果有这些如果,你会不会在没有她的时候,选择我?

孙鹏出来到路边拿车的时候,路边的跑车朝他按了一声喇叭。

周思鸿从车上下来,臂上担着件装好了的衣服,“喂。”

孙鹏偏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

“陈岩的,你帮我带给她。”周思鸿把衣服给他。

孙鹏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东西,顿了下,伸手接过来。

是她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已经洗过了,烫的板板正正地装在透明塑料包里,像件新的。

“那天为了你的事,她晚上去找我,走的时候……就忘拿了。”他淡淡看他一眼,刻意迟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暧昧。

每个人生来都携着一分恶。

绝大多数人会在成长中压制、藏起这分恶,让善美的自己获得他人的认可。这是为了适应生存对自己的改造。但有一些人,他从出生便是丛林里的强者,他们不用压制自己的天性,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与身俱来的昭然恶意倾倒在你身上。

你越是犟,我越是要看你疼的遍地打滚,看你被我踩在脚底,让你清清楚楚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天堑。我跟你玩,也是看得起你。

接近中午,阳光直射大地,孙鹏如被冰封,拿着衣服,听见体内最深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声,一下又一下。

周思鸿看看他,上车前留下一句,“对她好点,她挺不错的。”

屋子里是桂圆甜甜的气味。

孔珍沉默着一口气剥开了好多个,放在手边,没有用盘子装,也没有吃。

强子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子,强迫她停下重复的动作。他喉咙里像是有一口痰卡着,说不出话。

吞咽了好几下口水,他做最后的挽留,“珍珍,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容易。你听强子哥的话,好好找份工作,咱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看着他,摇摇头,“不好。”

“珍珍……你……”

“不好!”孔珍突然大叫一声,甩开他手的同时带飞了桌上的塑料袋。

剥开了、没剥开的桂圆全部洋洋洒洒飞出去,汁水溅在强子脸上、身上,他呆呆看着,呼吸在刹那间屏住。

他顿了下,握着拳头,一个上前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她喊叫着,双臂推搡挣扎,强子气血也上来了,死死抱着她,浑身肌肉紧绷。

过了会儿,怀里人不动了,只剩脊背颤抖。

眼泪像决堤的水,拼了命地往外淌,双臂抱住他的腰,像抱住最后的浮木。

不要再管我了。

你们谁也不要管我了。

让我堕落吧,堕到最底处、最深处,去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有什么,比活的不如一条狗还要苦。

强子红着眼,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在她压抑的痛哭中,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绞着,越绞越紧,几近粉碎。

穷,是罪吗?

他在心中狠狠发问:穷,真的是罪吗?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周思鸿正要关上车门,忽然一个力道把门反方向拽去。

他失了重心,还未调整好,下一秒,又是一个力道,把他狠狠拽出了车外。

作者有话要说:

☆、归位

联系不上孙鹏,陈岩自己去找了侯律师。

侯律师很开心地告诉她,之前一直咬着孙鹏不放的主犯口供有纰漏,反复调查后,好几个点都对不上。现在案子的眉目已经清楚了,不会有什么差错,他现在信心十足,叫陈岩敞开心、放宽心。

她跟侯律师道谢,侯律师笑笑说,“陈岩啊,我好歹是看到你个笑脸了。”

陈岩不好意思地笑笑,告别。

下午手上事情多,事情忙完,天已经黑了。

出了单位门她给强子打电话,结果孙鹏人还是不在店里。

强子说,“我把孙飞接着了,也一天没看到他人,估计在家补觉呢吧。”

陈岩挂了电话想,缺了手机还真是不方便。

最后,还是决定去他那儿看看。

她坐了个晚班车过去,开门进屋。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没人。

打开灯,在桌上放下包,解开围巾手套,她空站着舒了口气,想不到他还能去哪。

她倒了杯水,边喝着边进房间,打开灯。

光线盈满室内的瞬间,陈岩愣住了。

后门开着,他背对着门站在阳台上,融在那片夜里,对背后陡然亮起的灯光不管不顾。

陈岩看着他,没有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背影,她太过熟悉。他总是这样的,在孤单脆弱的时刻,轻易将这样的背影抛给世界。

她观察了一会儿,放下杯子,走过去。

“孙鹏。”

过了两秒,他微微侧过来一点脸,是放柔的语气,“下班了?”

“嗯……”

她勉强看见他半边的下颚轮廓,一点眉尾眼角。

目光垂向地面,几个扭曲的烟头,零零散散。

她从没看过他这副样子,这种感觉令她恐惧。

静静等了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侧过点身,她轻轻靠到门板上,让小半个身体沐浴在室内的灯光里,望着半空,同样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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