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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67)

路两旁是茂密的杉林。

没有灯光,钟亭拿手机打着电筒,顺着水泥山路独行。风荡过山野林间,声音细微又低沉。在山路的转角处,她停步,飘摇不定的树影像波浪一样在山间翻滚。

天地近乎空白的一刻,毫无防备地,一些影像纷繁杂沓地涌入脑海。

空灵而深邃的琴音、铺着灰色地板的琴房、钢琴散出的桦木气味……她拒绝、她否认,所有的画面、声音、气味却在同一瞬间,巨浪般扑来,令人颤抖窒息。

震颤从胸腔一直传递到指尖,钟亭扶住身边的树,一阵呕吐。

黑暗里,半睡半醒间,钟沁忽然记起来了。

严老师的全名,叫严诤。

“不对,这里的感觉不对。”

“你的感情在哪里?不要全靠技巧,你要让我听到你的感情。”

“你的手,你的心全部要打开,你跟着它走……”

男人低沉的声音,粗糙的手、有些白的鬓角、身上的香水味道……

记忆重现的一刻,心中的答案已定格,不容改变。

那一年她十四岁,钟沁生病,她独自去老师家上课。

她去的时候,阿姨(钟母的朋友)正在门口穿鞋。往常看见钟家姐妹过来,她总是和颜悦色。那天,她敷衍地跟钟亭打了个招呼便离家了,怒气冲冲。

她去琴房,门没有关,穿着休闲西装的老师站在窗边抽烟。

他和钟父年纪相仿,但钟亭觉得,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十四岁的少女对两/性关系正懵懂,只觉得,每当他在弹琴时,随着手臂的动作,他身上散出的香水味混着烟味,很好闻。

过了会儿,望着窗外发呆的男人回过头,看见她站在门边,笑了,“怎么不进来?”

那天练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有些异常的,怎么都弹不好。反复开头、反复卡壳。

他一直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令手指更加僵硬,它们再也不听她的话了。

终于,旁边响起声音,如同对罪人的赦免,“停。”

一只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制止她再发出一个音符。

“音乐是什么?”

温度在他的手心和她的手背内聚拢,他对着女孩迷茫的双眼发问。

她不知道。

他告诉她:音乐是美的传达。钟亭,你要把你的美,你认为的的美,通过它来展现。

黄昏的琴房,他站到她身后,弓下背。

少女坐在琴凳上,在老师向自己贴近的一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她被他身上的气味所笼罩。

接着,有两条手臂顺着她的手臂爬下去,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将她的双手完全遮盖。

全身的毛孔张开,她自然地放细呼吸,大脑在一片空白中接受师长亲密的教诲。

他富有质感的声音从顶上传来,“不要像个机器人,一定要有感情。你仔细听,李斯特在里面展现的是爱情的美,全身心放松,打开自己……”

这个年纪的少女,在学校收到过情书,在心中有爱慕的男孩。

一点害羞,一点害怕,也有一点好奇,一点期待。

她的双手还木然地僵在原处,他的手已经移开,指尖自如地在琴键上飞舞。那乐声纯洁、炽烈、梦幻,她被向来严厉的老师拢在身前。

他的头一点点低下来,唇齿间的热气钻进她的头皮。在那热流不断喷向皮肤、在事情的性质即将演变的一瞬,少女在一种惊恐和矛盾中,近乎本能起身。

他贴着她起来,流畅的乐曲终于变得断续、零散。

老师不见了,在音乐戛然而止时,屋子里只剩一个男人。

男人有力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抱住,琴键在身体的动作中被大面积按响,随之发出巨大的共鸣。

耳边的喘息声压抑浑浊,带着师长的权威与诱哄,遮盖少女不足为惧的挣扎:

“钟亭,你聪明,又有天赋,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弹不好?

我告诉你,追求美,就要进入美。追求快乐,就要进入快乐。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进入……”

启明星还未升起便已坠落,一切还未开始,便已悲伤逝去。

在那个气味浓厚的琴房里,她跟着那个声音,进入另一个世界。

“钟亭,人生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告诉你,是所有的美与快乐。”

夜风毫无拘束拨乱她的发,吹荡她的衣摆。

有人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抱进怀里。

何志斌半抱着她,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到她身上。

她抱住他的腰,刚披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下去,没有人在乎。

钟亭抱紧他,“我那时候十四岁,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上完课回家,打开门,蛋糕的香味扑鼻而来。

那时候,这座小小的城市很少家庭使用烤箱,钟母刚刚买来,周末里经常学做蛋糕。听见门响,借故生病不去上课的钟沁从厨房跑出来,穿着一身卡通睡衣,笑嘻嘻地问她,“今天学得怎么样,有没有被骂?”

钟亭独自走进房间。

躺在床上,钟沁和钟母的对话从外面闷闷传来,“肯定又被骂了,妈你知道严老师为什么姓严吗,因为他超级严厉。”

钟母不知说了什么,活泼的妹妹又在外面嘻嘻笑起来。

一切像梦一样。破碎的梦。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不敢回头看一眼。

——才发现,那个聪慧的少女一直留在黄昏的琴房里。窗外的金色余晖洒在钢琴上,她坐在琴边,等待着。她在等自己把她带走。

何志斌听见她在低喃。

“什么?”他问。

她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他听清了。

她说:“原谅我。”

世界静止了。一声低语,如同对灵魂忏悔。

不知道此时澎湃在心头的是种什么样的情感,何志斌把她的后脑按在自己胸口,听见自己的声音。

对她,也对自己。

“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冷

我将你拥入怀中

如果你恨

我替你擦去泪痕

第55章 年前

年前又下雪了。

靠近年关,街上张灯结彩,人的心思逐渐抽离工作岗位,一心赚钱的外乡人也开始在网上抢购往返车票。

“妈,去年那个蛋黄香肠你腌了没有?特别好吃。”

钟母端出最后一道菜,在钟沁身旁坐下,钟沁帮她倒上一小杯红酒。

“那个是你小潘阿姨的度假手艺,今年已经托她弄了,弄好之后你带点回家。”

钟沁丈夫趁势宠溺地道,“前几天就开始跟我记挂那个香肠了。”

温暖的室内,明亮的餐桌边,一家人笑起来。

无论在上辈人还是同辈人眼中,钟沁的丈夫都是一个好丈夫。家庭良好、事业稳定,对待长辈又有耐心。

钟父微笑地看看他,“动筷吧……”

男人举起倒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敬了敬自己的老丈人,“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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