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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28)

他确实心情不错。经孙蓉中间引荐,做了系列工作后,他跟仁酒酒厂那边的人终于对接上。晚间一起吃饭,事情已经谈出了眉目,很顺利。

他说到工作上的事,她没有过问的意思,没接话。

“晚上吃的什么?”他忽然问。

钟亭看向他。

何志斌放下手机,用手背碰了碰她脸颊,“饿不饿,带你去吃宵夜。”

此时已经靠近夜里2点,出了宾馆,街上空荡荡的。

钟亭觉得自己大脑出了问题,才会跟他出来吹冷风。没有开车,他们沿着街道走,穿进巷子。何志斌说里面有一家水饺店做夜间生意。

脸被夜风吹得发紧,他走在她旁边,看看她,“冷啊?”

“还有多远。”

夜里寒,从空调房骤然出来,身体感觉像是空的。钟亭说话时嘴边已经有白色雾气。

他轻笑了下,头靠她旁边,朝前面指了指,“看见没有,前面有灯光的,冒着烟的……”

钟亭紧着眉朝他手的方向望了望,清寒的夜幕下,巷子的岔道口有一个蛇皮棚围搭的排档。阵阵白烟从里面冒出来,弯曲着渗入夜空。

“室外?”

“走吧,坐下来就不冷了。”

没给她考虑的机会,何志斌揽着她的腰,朝小店加快步伐。

钟亭没见过这样的夜间大排档。不做烧烤、炒菜,只卖水饺和油炸臭豆腐。里面有四五张小桌子,生意不错,几个顾客正吃得热火朝天。他们在最里面的避风位置坐下来,何志斌熟门熟路地在角落里找到热水瓶和一次性塑料杯,给她倒了杯热水。

水太烫入不了口,钟亭轻握着捂手,缓过身上那股寒劲。何志斌去前面点东西了,高大的背影被自上而下的灯光衬得很暗。两口大锅在旁边沸着,一阵冷风荡过去,灶台边火星飘飞。

他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才过来。

何志斌与人交往大多时候都很冷淡,钟亭第一次看到他和人这样热络。

“认识?”她问。

他扯了些餐巾纸在桌面上抹了两下,挑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一双给她,“我从小学开始就在他家吃臭豆腐……”看她一眼,“街对过,解放路小学。”

钟亭抬眼在小店四处望了望,顶上的灯光照下来,在深夜中微微有些刺眼,风刮地塑料棚哗哗作响。他大她两岁,就是说,这个小小的店已经开了二十来年了。

心里忽然有种很沉寂的感觉,倒是不觉得那么冷了。

说话间,老板娘端着饺子和臭豆腐过来了。和男老板一样的微胖身材,厚呢子大衣外穿戴着件暗红色的围兜,圆圆的脸,用眼睛对他们笑了笑。

她跟何志斌说:“多长时间没看到你了。现在都不常过来了……”又看看钟亭,“美女,尝尝我们家的臭豆腐,好吃下次再来。”

那边有人结账,老板娘被叫走。

臭豆腐在灯光下油灿灿的,上面浇着酱汁,撒了香菜末,看上去很重口。

何志斌看看钟亭,“尝尝看。”

钟亭在饮食上注重健康,已经多年没碰这类食品。盛情难却,还是夹了一筷子。

“怎么样?”

“不错。”

何志斌笑了下,“不错就多吃点。”

“你不动筷?”

“我晚上都不吃东西,减肥。”

“……”

这夜,他们到了下半夜才散。何志斌在第二天清晨睡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洗完澡接到家里电话,喊他回去吃饭。何家俊回家修养后,他只去看过他一次,晚上没事他就过去了。

何家俊腿上还绑着石膏,下不了地。何家俊有点怕他,在他面前很乖。吃饭的时候老人把饭菜都给何家俊端到了床边。何志斌在客厅里头看着老人走进走出了几趟,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端汤,没说什么。

他叔叔婶婶注意到他脸色,朝房间里喊:“妈,不要忙了,快点过来吃吧。”

席间,他叔叔婶婶跟他说话,何志斌一副倨傲模样,很冷漠。这对夫妻都是普通工人,快退休了,这几年一直在仰仗侄子的鼻息。每次硬着头皮喊何志斌回来吃饭,夫妻俩都如坐针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时不时叫他回来。

热脸贴的是冷屁股,但好歹也是贴到了。不管何志斌怎么看不惯他们,经济上,他还是一直在帮衬他们。他们指望着以后他能托一把他们的儿子。

吃完饭,何志斌婶婶切了盘水果出来,热络地叫他坐着看会儿电视。何志斌看她一眼没说话,坐沙发上抽了两口烟,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水声哗哗,老人勾着背,正在洗碗。她一头花白的齐耳短发,身材已经干瘪,手脚却依然利落。一个又一个的瓷碗被洗干净了摞在水池边。何志斌在门边伫立了会儿,一言不发地盯着老人的背影,眼睛被呼出的烟熏得半眯。

老人有所感觉地侧过身,看到他,“不过去坐着歇歇……”

舌头裹了下面颊,何志斌停顿了一下,走到她旁边看了看。

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谁要你洗的?”

老人今年八十多岁,耳朵眼睛早已经不太灵光。他是她带大的孩子,一个表情一个语气,她就能摸到他情绪。

装作不懂话里意思,老人话里试图含糊带过,“小胡这几天腰不好,躺了两天了,今天才稍微舒服一点,早两天疼得都下不了床,也是不年轻了……”小胡是何志斌婶婶。

听出她话里的欲盖弥彰,何志斌抬手挠了下眉毛,“不是请保姆了么?保姆没请,钱去哪了?”

除了钟亭赔付的护工费,他事后还特意给了他们1万块钱,就是怕何家俊回来养伤,夫妻俩把事情都压老太身上。

“请保姆多贵,我现在身体又不是不行,干什么请保姆,能帮着做一点就做一点……你过去吃点水果,我两个碗一下就洗好了……”

话还没说完,耳边脆生生地“啪”一声,何志斌抄起一只碗掼在了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何志斌婶婶刚刚就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知道何志斌这边又起了邪火,过去跟他叔叔说了两句。还没说完呢,这边就传来了摔碗的动静,两个人吓得一激灵,立马赶到厨房。

“这是干什么……”他叔叔看看地上,刚想拿出点长辈架势,抬头一碰到何志斌冰冷的目光,又适时止住话头。

老人愣在那,水龙头的水还在稀里哗啦淌,她看着自己的孙子,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何志斌看看老人,再看看他婶婶,问她,“她是你们家保姆?”

他婶婶被他问得脸色通红,一张利嘴忽然没话来回。他叔叔到底是一家之主,站在旁边梗起脖子回过去,“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老娘,你做小辈的好这么跟我们长辈说话……”

火上浇油,何志斌眼底露出了一股狠劲。

夹在孙子和儿子一家间的老人看着他的样子,眼睛一红,用空拳推了他一下,声音现了哭腔,“好了好了……好好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搞成样子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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