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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帝凰后对话录(65)

“王妃用力!”

“王妃现在可以歇一歇!”

一声一声的“用力”,“休息”的声音响在耳边,无容已经满脑子发涨不能再思考些别的什么,而长孙无忌在外面听着无容的惨叫,从无容小时候,一直思考到了如今,从无容漂亮到惊人的琴声,那日语出惊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从父亲还在时候的一家安乐,到被兄长赶出家门之后天地浩大却无容身之处……

桩桩件件,兄妹相互扶持走到如今,恍惚仍是昨日。

他终于忍不住,没理睬如今只能安排婢女侍应,再无他法的杨曦,一掀帘奔入了产房。

无容在间歇的休息,看到长孙无忌,突然便泪光莹然:“哥……”

长孙无忌冲到了无容榻边,不管产婆与太医的异样目光,尽量温和了面容与声音,道:“阿容,我来了。”

无容有些恍惚,便是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哥哥与自己不谙世事,常年哥哥便来找自己玩,连门也不敲就直入自己房间,也是这样一声“我来了”。

什么身份都忘在脑后,如今惟余血脉亲情,无容已经无力阻止长孙无忌,照顾什么世俗礼法,说什么产房血腥让他出去,如今生死旦夕,二郎不在,能和哥哥一起,哪怕最后是个死,也好。

她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疼。”

如今的无容,已经无力再说点别的什么话。

长孙无忌握紧了无容的手:“不怕,哥哥在呢。”

无容用尽全力的点头,随着产婆一声“用力!”便又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平日如画的眉目纠缠到了一起。

长孙无忌痛心看着妹妹如此艰难,什么容颜都已经不再在意,用力握着无容的手,似乎如此便能给她力气,却也感觉到无容手心里微微的汗,突然便恨为何如此无助之时,二郎不在身边。

太医忽然跪下:“长孙郎君……”

“有什么事快说!”

“这……”太医瞅了瞅无容,有“这个消息不宜在王妃面前直接开口”的意思。

长孙无忌声音急切,只吐了一个字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

太医觉得自己提醒义务已经尽了,如今是长孙无忌要自己找死,若是吓到了王妃也不用自己负责任,直接开口:“孩子……孩子有些大,只怕……要切开……”(注2)

无容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如今听到这句话,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都没什么心思要郁闷自己为什么当年跟随那个无所不能的异人的时候没有好好学医非要研究什么更有意思的天地玄黄阵,如今哪怕腹内有千篇华章佳句,也丝毫帮助不了如今的自己。

她感觉得到,手上有别样的温暖,有汗意,那汗有自己的,也有长孙无忌的。

那握着自己的手,似乎想要给自己温暖,和勇气——虽然那只手也在颤抖。

“不怕。”长孙无忌温然安慰无容,“我总是陪着你的。”

无容轻轻眨眼,如今已经说不出什么来,泪珠滚滚而落。

“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别的办法。”长孙无忌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到底是保持了让如今已经无力思考的无容的精神稳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太医深深磕头:“是。”

——太医简直为长孙无忌的通情达理和临危不乱感动到了,正常的贵人家里,有这种情况早就开始要么是声色俱厉的威胁“不管死了谁都要你陪葬!”要么是鼻涕眼泪一起下来的哀求“一定要母子俱全”了。

但是其实以上所有的话无论是什么语气说出来什么,在这么个情况下基本都没什么用,“医者父母心”这句话并非虚言,是个大夫只要没有收病人敌人的好处或者是和病人有个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都不会动什么弄死手底下的病人的想法,真是就不回来了,且不要说他陪葬了,便是让天下人陪葬也是回天无力。再者,大夫自然会尽力救手底下的病人否则大可不收治,苦苦哀求也没什么用因为他已经在尽力。

世人多性情中人,总觉得如今自己不通医术也只能靠着威胁或者要求大夫如何如何才算是尽到了心意,殊不知那个时候说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迅速做出判断,至少可以不延误时机,给病人一线生的希望。

产婆百忙之中听到了长孙无忌的回答,又看了看长孙无容如今的表情,更是被这长孙兄妹的彪悍震惊到了——

太医不想在无容面前说出要切开也有太医的道理。

虽然在生产之时,女子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别的痛苦了——生产之疼痛已经盖过了一切,所以“切开”听起来固然吓人,真的做起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是话说回来,毕竟任何一个女子听到了这么一件事情多半都会被吓到,正在生产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突然说要切开那绝对在精神上就是一个极大的冲击,若是一个不好晕过去了那孩子和母亲可能都保不住。

但是王妃却不过是一个愣神,掉了两滴眼泪之后,居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骂人。

王妃好胆色!

王妃好胸襟!

她们也是身经百战的产婆,不然也不会进秦王府伺候王妃的生产,见过的贵人生产无数,能那么理智那么冷静的到了如今也是生平初次得见——

哥哥不顾产房污秽,掀开帘子便进来陪着自家妹子,即便是这么个情况依旧保持冷静没有对太医怒斥些什么甚至是都不曾施加什么压力,鼓励妹妹算是哥哥在正常发挥但是居然同时还在鼓励太医与产婆……这简直已经到了通情达理的顶点了。

妹妹的表现更是惊人——这么个巨大的胎儿生产,夫君不在身边还疼了这么久正常女子早就崩溃了,却不曾想王妃居然还能坚持下来,尽力配合她们,面对“切开”这么一个对任何女人来说都很难接受的话题,居然能很快的就反应过来。

这绝对不只是感动与敬佩了,这已经上升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高度。

长孙无忌对无容絮絮叨叨:“没事的,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无容,还是在安慰自己。

无容勉强对长孙无忌一笑,用尽全力的答了一个“恩”。

“王妃用力!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正在关注无容与孩子的一切反应,看到出口又有张开之象便急急开口,然后拿起了已经准备好的剪刀。

无容闭眼,抿唇,依言,用力。

无容的指甲刺入长孙无忌的手掌,长孙无忌也不觉得痛,与无容保持了一样的抿唇的姿态,看这那剪刀染了些血迹,被产婆拿了出来。

到如今,无容已经是“痛”都说不出来了。

从在理论指导的太医到亲自实践的产婆,从在外面等候消息安排热水等杂事的杨曦到就在无容旁边陪伴的长孙无忌,或是看着或是听着无容一次一次的咬牙用力,与那几乎震动了整个秦王府的哭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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