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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3)+番外

很多年前,章家在京,淑敏姨掌勺,水陆毕陈的宴席信手拈来,如今依旧手艺好,花样多,就是暑工难找,后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才将菜单一再简缩。

戏馆下午才营业,一般从早上八点就开始热闹,人见人打招呼,声音不断。

练早功的戏班武生穿着厚底靴从外头回来,擦着一脑门子的汗,见钟弥扒一只蓝花瓷碗,正喝面汤。

巴掌大的脸,给大碗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灰色棉质无袖T,搭宽松短裤,细细白白两只胳膊撑桌上,似瓶中瘦樱。

明明是男生气的打扮,远远看着却能叫人脑补一身清冷香气,不看脸,便知道是老板沉鱼落雁的女儿无疑。

“弥弥,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外头有个开玛莎的男生找你,我还说了你不在。”

碗沿露出一双乌瞳。

钟弥由玛莎这个关键词猜到来人,不由心烦,碗一放,餍足擦擦嘴道:“说得好!以后也这么说,那我就从后门走啦!”

戏馆附近就有一家花鸟市场,早上是贸易高峰,摊位前散客熙来攘往,各家的小喇叭赛声似的较量。

东家新鲜花卉通通打八折,西家红鲤鱼绿乌龟一律进货价,人挤人,货挤货,时不时各种嗓门见缝喊着借过。

钟弥逛了一圈,拦腰砍价,最后花五十块买了三个花盆,老板给用青色的尼龙绳网兜着。

绳子太细,半道勒得她手疼,从公交上下来,她抱在怀里,走进丰宁巷。

这地方偏僻,有一处名人故居已经划作文保单位,周边住的几乎都是老人,和一些压根不是为了赚钱开设的文艺工作室。

巷子里种刺槐,绿树参天,四五月落花如下雪。

外公住一间两进的小院子,身边只有蒲伯照顾,偶尔淑敏姨会过来帮忙打扫。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垂花门修得漂亮。

钟弥在门口树下看见一辆挂京牌的黑色A6,她捧花盆一愣,扭头朝自己走过来的青石窄路看,目光再落到车上。

脑子里两个想法。

这人肯定是第一次过来。

但凡来过不可能把车开进来,磕磕碰碰不好开就算了,还不好调头。

这人的司机有点东西。

以丰宁巷的复杂路况,四轮车开进来的刺激程度堪比赵子龙救阿斗,七进七出,可这人不仅开过来了,车漆还安然无恙,半点没掉。

很有本事。

门里传来愈近的脚步声,钟弥从蒲伯身边见到这位高手,讲不清是什么特征,钟弥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当过兵,看着很寡言正派。

“弥弥来了啊。”

蒲伯介绍身边二人,“这是沈先生的司机,正要送这位花艺老师出去。”

钟弥还在想沈先生是谁,由着蒲伯的话又去打量那位花艺老师,也是中年男人,平头方脸,戴眼镜,手里拎着一只灰绿的大帆布包。

这位花艺老师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蒲伯:“有事的话,打这个电话,我随时过来。”

钟弥脑子里又多了一个问题,外公能有什么问题,需要一个花艺老师随时过来?

送走人,进了垂花门。

半院子的兰,没似钟弥昨晚脑补那般狼狈潦倒,一盆盆在长木台摆得整齐,地上落了一层碎叶,切口整齐,显然不久前有人精心修理过。

可就算这么精心打理过,那些兰摆得品貌端庄,一丝不苟,也架不住新来的那盆艳压群芳。

钟弥拿不准,毕竟也没亲眼见过:“素冠荷鼎?是吗?”

蒲伯答:“是。”

“谁送的?”

钟弥面上的惊讶如水纹漾开。

素冠荷鼎是莲瓣兰的一种,却特殊到需要单单起这么一个名字去区分。

白素无下品,外公养的兰,绿素偏多,最好的两盆永怀素,还是钟弥上大学托朋友买的。

而素冠荷鼎稀少到,早年每每出现都伴随着天价竞拍,甚至传言一度拍出一株千万的价格,是兰中帝王。

“是京市来的沈先生。”

“又姓沈,”钟弥喃喃。

外公少见外客,更少收礼,大多时候肯摆开茶台与人会面,多与这个“沈”字挂钩。

据说京市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沈老先生是外公的故交。

“这位沈四公子不一样。”

蒲伯解释道,“他是沈老先生的第四个孙子,也是沈老先生最器重的孙子。”

钟弥心想,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那位沈老先生从没来过,倒是他才俊辈出的子孙们,每年寒暑都会来看望外公。

每次来的人,除了姓沈,也都不同,仿佛看望外公是他们沈家的一道规矩,轮一轮,每个人都要来。

才俊们打扮得光鲜体面,与外公并不亲近,格外恭敬拘谨,每次送来什么稀罕玩意儿,外公脾性温和,只招待茶水,不收东西,对方连一句客套也不敢多说。

而这位据说“不一样”的沈四公子,送来这样昂贵的兰花,却可以堂堂正正摆在外公的院子里。

“弥弥。”

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自己,钟弥转过头,见檐下站着穿一身白色府绸的外公,以及外公身边那位沈先生。

意外的年轻俊美。

钟弥想起了他。

那个晦雨返晴的傍晚,那道风帘翠幕后的侧影,与此同时一并想起的还有杂志社那些女员工说的话。

视线一不注意就从他脸上朝下移去。

他今天穿一件烟灰衬衫,质地偏软,领口开两粒扣子,比之前那些打着领带的才俊们放松得多,袖子折到小臂,衣摆严整地收进黑色西裤里。

钟弥还是那句话,他穿白色太正,有种木秀于林的惹眼。

比之白色,烟灰色有压制锋芒的折中感,显温润文气,站在外公灰墙黛瓦的院子里,也更加合衬。

腰,的确很窄。

钟弥移开目光,自感脸灼,喊了一声外公,再装坦然,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位好看的沈先生。

分秒间,已然有了淑女仪态。

“外公,这位是谁啊?”

不待外公介绍,男人伸出手:“沈弗峥。刚刚才听你外公提了你。”

那只手修长瘦削,指甲修得干净圆润,一时越过檐阴,曝露在阳光之下,手背青筋若隐若现,暑气未消的近午时分,指端白皙,有种凉玉的质泽。

钟弥同他短暂交握。

是温热的。

小孔雀般的淑女仪态有点装不住了,她眉头微皱,有不好的预感:“刚刚提到我了?我有什么可讲的啊?”

外公笑。

他也淡淡一笑:“钟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没有可讲之处。”

唰一下,钟弥脸红起来,用眼瞄旁边收扫碎叶的蒲伯,小声问:“我的飞行棋没有收吗?”

蒲伯笑着说:“忘了。今早沈先生过来,你外公好容易有了棋搭子,一去书房,你那些彩旗骰子全都散在案上,还是沈先生帮忙收起来的。”

沈弗峥说:“小事而已。”

钟弥想纠正一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开口:“其实我……”话没说完,他似就猜到她的后文,端端一句:“飞行棋也是棋,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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