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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164)+番外

沈弗峥耐心同她讲,见她兴致高昂,便说她要是对金融管理感兴趣,可以找个老师来教她。

钟弥问:“你不能教吗?”

沈弗峥回答:“我是学哲学的。”

半路出家的实干野心家,不适合讲弱肉强食的基础知识。

钟弥想想说,那我不学了。

对于她似潮水一般说来就来,说退就退的临时兴趣,沈弗峥早习以为常。

“那你有空可以教我哲学。”

沈弗峥说:“学太久了,也忘得差不多了。”

钟弥深吸一口气问:“那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呢?”

沈弗峥看着她,不说话。

钟弥被看得纳闷,催促道,说呀。

沈弗峥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线条利落的下颌朝她微抬,淡笑着说:“正研究呢,还没研究明白。”

钟弥豁然开朗,也弯唇露笑,自己为什么对那些仪式不感兴趣?因为跟他本人比,再浪漫的仪式也没多少意思。

所以关于订婚,钟弥没多少事跟靳月讲,很快就把话题移到靳月身上,问她和旁巍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起自己,靳月望着窗外返照的雪光,稍稍刺目,不由地将人的视线拉远拉长。

那天羲和古都有一场春拍预展。

提前一周靳月就被徐凝通知,要她自备一双裸色高跟鞋。

那时候靳月刚读大一,妈妈住院,每个月光医院打出来的账单,数字叠到一起都足够叫她眼前一黑,父亲留下来的抚恤金已经所剩无几,她连深夜兼职回来,多花十几块的打车费都会反复心疼。

买一双新鞋,可想而知有多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买了,这次的兼职报酬丰厚,不能因小失大。

杂牌鞋,花了一百多块,天不亮她就塞进帆布包里,赶去会场。

因为当天来的大人物太多,连间正规的休息室都分不出来,所有礼仪小姐领了统一的旗袍只能挤进一间杂物室换。

那场预展,除字画,还有数件的明清家具,靳月就被分到两张檀木椅子间,站了一整天。

那双新鞋磨破她的脚后跟,痛到她小腿肌肉都在不受控发抖。

徐凝不悦地飞奔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当这是什么慈善救助仪式吗?你苦情给谁看?这里没人有兴趣看你一脸丧气就来好心问你惨不惨,专业一点行不行?站也不会站?要不你把这俩椅子买了,你坐着?笑都不会笑吗?我真的看你是我同校师妹,才把这种好差事介绍给你,麻烦你别砸我招牌行吗?”

一通语气不善的连珠炮,脸皮薄的靳月听得无地自容,也怕得罪徐凝,一叠声说对不起,神色柔柔凄凄,徐凝见她这伏低做小的样子,不好再计较,没好声丢下一句,记得笑啊,就走了。

她明白礼仪的工作内容,努力在脸上挤出一道弯弯笑弧来。

再痛也要笑。

会场入口,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形俊拔的男人进来,有人边走边恭维着,说旁先生才是行家,您能莅临指点,咱们如松斋蓬荜生辉。

人头攒动,旁边紧随几个黑西装保安,靳月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一道声音从自己身前越过去:“得了,嘴皮这么溜,不当拍卖官屈才了。”

“哎呦,您过奖您过奖。”

等预展正式开始,他上台发言,靳月才初初看清他,聚光灯下,男人穿一件中领的黑色衬衫,不正式,不修身,料子保留着棉麻的柔软纹理,一身闲云野鹤的优渥金贵。

她刚刚还想呢,两把椅子这么贵,说是古董,谁会坐这种椅子啊。

瞧见他,忽然就觉得,这人适合。

那是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初遇,别说一句话没有,甚至在礼仪服务时,她站的位置都离他很远。

就像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有了一点极短促又无意义的交集。

她从徐凝那里领了薪水,这次又少了三百块,她手指不由发抖,心里委屈一瞬满溢,眼睛酸得如同泡进盐水里,最后也只是忍气吞声说谢谢。

妈妈生病后,她明白了许多道理。

比如,人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没有道理可讲。

后脚跟的伤好了,她又领到一份像样的兼职,跟旁巍的第二次见面也很猝不及防,她在楼下等电梯时,他带着助理从酒店旋转门那儿过来。

她在心里想着这是什么缘分,转念又嗤然,觉得自己好好笑,哪有缘分,只有她记着他出尘,他根本不会记得她是什么人。

她沉静于自己内心世界的对话里,嘴角微勾着,那是那阵子压抑生活里,难得的一点轻松。

进了电梯,她忍不住好奇,想故作自然朝他看一眼,没想到会忽然撞进他偏过来的视线里。

她立马闪避开视线,汹涌而来的尴尬,叫她浑身都迅速绷起来。

他却有一声低笑。

靳月听见了,倍感羞耻,又攥紧拳忍了几秒,在心里默念“电梯很快的,尴尬很短的”来安慰自己。

是很快,从一楼到二十九楼也不过一晃眼的事,但她忘了自己今天的礼仪会场在酒店八楼。

等旁巍出去,她才后知后觉,他刚刚看她那眼,是因为她忘了按楼层。

她身上穿的是换好的礼仪旗袍,青花瓷的颜色样子,缎面丝光,统一的尺寸,所以分到她的尺码也不那么合身。

她呆呆站在金碧辉煌的轿厢里,感受着重力下沉,越发体会到自己是这浮华世界里的一只潦草赝品,被生活重担压碎了,也无人会可惜。

破碎,像是有些人的宿命。

明明知道他去的是二十九楼,不知怎么,她在八楼的宴厅,像千篇一律的装饰品一样站在角落时,目光仍四处偷偷留意,好像期待着会有意外看见什么人。

随后的周末,她去了医院看妈妈,连钟弥借她的两万块也扣完了,护士跟她说尽快缴费。

四人病房住满了,妈妈说不想治了,想回老家了,担心没有钱,她以后读书怎么办,母女俩都是含蓄内向的性子,拉着手哭都很克制,怕打扰到旁边的人,只凑在一起,互相抹着眼泪。

眼泪滑进嘴角,她自尝,真的太苦了。

隔天从医院出来,地面潮湿,外头下小雨了,为了省点钱,路过便利店,她连十块钱一把的透明雨伞都没舍得买,将帆布包顶在头顶上,朝着公交站跑。

大概是精神恍惚,她忘了看对面的红灯还没有跳转。

突然出现的行人,让车子急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规律运作,擦去雨点,很快又落上新的,世界模模糊糊,黏着一层潮迹。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跟失了魂一样站在车前半米距离,小小的,像阴灰雨天里不堪重压的一粒浮尘,很快就要被压到地面上了。

她回过神,细细的腰肢立马不停往下弯,朝车头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随即,往前跑去。

旁巍慢了一拍,又或者是鬼使神差地想起她来。

他在会场礼仪里见过她,电梯里也有一次,有印象,是因为她穿旗袍不太好看,也不是不好看,是不合适,小女生硬装风情妩媚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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