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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10)+番外

“阿黄你别躲....过来和我玩。”赫连嘉言拖着黄狗两条后腿往后拖,“长留,你下来替我抓住阿黄。”嘉言与长留同岁,但生的比长留高半个脑袋,发色发黄,菱眼狭长,眸色浅棕,一看就是胡汉通婚所生。

“你别逮阿黄,当心它咬你。”长留皱着鼻子道:“阿黄,你快跑。”

无处可躲的阿黄趴在雪地里,一副可怜巴巴模样,呜呜的冲小主人吠叫,两只前爪在雪上刨着坑,抛了嘉言满头碎雪。

“好哇,阿黄你都会打洞了。”

周怀远正在井边清除厚雪,淑儿一身大红袄裙,端着木盆站在怀远身后,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脆声道:“怀远,你倒是歇歇呀。”

怀远铁锹扒拉着硬邦邦的雪,回头抹了抹额上汗珠,笑道:“我不累。”

“真不累?”

“不累。”

“那你冷不冷?”

“不冷。”

身后传来嘉言的嗤笑:“淑儿姐姐,怀远哥额上都冒汗了,你还问他冷不冷?“他笑得眼儿弯弯,“你问了那么多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你这小孩儿懂什么。”淑儿凶他,“你再欺负阿黄,我进屋告诉你娘去。”

“我才不怕我娘呢。”嘉言挤眉弄眼,装腔学调,“怀远,你冷不冷,你累不累...”

“你这个小子,欺负阿黄还不够,还来挤兑我...”淑儿叉腰咬牙,扑上前去逮嘉言,“好好站住,你可别跑呀。”

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厨里烧着旺火,袅袅青烟从白雪覆盖的烟囱口冒出,锅里炖着肥羊肉,浓郁的肉香飘飘荡荡,引人垂涎。

李娘子坐在炕沿,正在纳一双男人的鞋垫子,仙仙扭着屁股坐在凳上,从年初开始学女红,学到年尾还是马虎,小孩子心性,听见外头动静纳了两针就放下绷子跑出去玩闹。

春天收回外头目光,拾起仙仙的绣绷子,听得李娘子在一旁笑道:“这孩子,绣了几日,倒绣出了一堆乱线。”

“她还是个小孩儿。”

“说是小孩子,年后也要九岁了,没几年就要嫁人,女红这些,还须早些学为好。”

陆明月俯在桌上画绣样,摇摇头:“我学女红的时候,我娘在我身后头站着,绣针错了一步,我娘的板子就在手心打一下,打到手肿,针都捏不住,我娘还不肯松手。”

陆明月是甘州有名的绣娘,平常替针线铺里做绣图,私下也接些府里的小姐夫人的绣活,“那时候极恨我娘,非逼着我学这些,绣娘有什么好的,熬到眼瞎白头,也没给自己做件好衣裳,何必呢。”

李娘子咳了声,抿唇笑道:“也是亏的你们南边人手巧,我这手艺跟你比一比,那可是云泥之别...”

陆明月叹道:“前几日接了家商户女眷的活计,家里主母只管算盘,全身上下从衣裳到帕子,都外头找人做。这倒是好的,谁说女子一定要在家缝缝补补操持家务,女子做起买卖经济来,未必比男人差。”

春天握着绷子纳了两针,突然停住道:“我小的时候,我娘也常替大户人家做衣裳,补贴家用...”

两人鲜少听闻春天聊及家人,说道:“那你娘的女红,应也是极好的。”

春天点点头,说道:“是。”

外头传来仙仙一串银铃笑语,嘉言追着阿黄满院子乱窜,院里人都在笑:“阿黄阿黄,快跑呀,别让嘉言逮住了。”落荒的黄狗窜进了正堂,摇着尾巴慌张钻进了桌底,陆明月别过脸,蹙起眉尖骂道:“这混小子,到处闹的鸡犬不宁。

嘉言冲进屋来,门口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脸蛋儿红扑扑的,额角挂着几片雪,冲屋里人谄笑:“娘,李娘娘,春天姐姐...”

“阿黄次次见你来,都躲的远远的,你就瞧不出来它不爱跟你玩么?”陆明月板着脸,“再这么欺负它,李娘娘都厌你了,下回来你瞧你李娘娘赶不赶你赶出去。”

嘉言嘻嘻一笑,扭着手瞧瞧他娘,又瞧瞧李娘子,黏着李娘子喊:“李娘娘,你别赶我。”

李娘子向来护着嘉言,从桌上抓了把糖糕塞进嘉言兜里,慈爱笑道:“李娘娘最疼嘉言,别听你娘说的,好好玩。”她摸摸嘉言的手:“在外头冷不冷,要是冷了,上炕上暖和去。”

“不冷。”嘉言道:“我跟着怀远哥哥铲雪,都出汗了。”他挨着李娘子坐下,闻到李娘子身上的药味,问:“李娘娘,你的身子最近好些了吗?”

“好多了,看着嘉言呀,李娘娘的病可全好了。”

嘉言嘻嘻的笑,又瞅瞅他板着脸的娘亲,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仙仙在外头笑唤他,他又蹬蹬的跑出去玩耍。

陆明月喊住他:“好好儿在外头玩,不许胡闹,不许欺负人,你若是敢干坏事,仔细娘打你板子。”

嘉言顽皮,吐吐舌头笑:“知道啦。”

“嘉言这孩子,我真是喜欢他。”李娘子叹道,“这精灵劲儿,真是招人心疼。”

“这小祖宗,成天里气的我头疼,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他惹祸。”陆明月笑道,“我倒是喜欢长留,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连书院的夫子都天天夸。”

“说什么不操心的话。”李娘子幽幽道,“这孩子,可从小没让人放心过。”

“长留生下后,未曾喝过我一口奶,从小就是汤药灌大的,有一回整日整夜哭闹,哭的脸都青了,我那时也病着,夜里下着雪,大爷抱着他去看大夫,我想着,若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庆幸第二日,大爷抱着他回来,说没事了,我整个人才松下来。”

“你瞧你,好端端的又想起这些旧事来。”陆明月皱眉,“我看长留这几年生病也少,长的倒越来越好了。”

“听长辈们说,小时候生的病多些,长大后就是健健康康的,说是身边晦气,从小就被带走了。”

“就是这个理。”陆明月道,“长留啊,好着呢。”

李娘子叹一口气,也笑了笑:“你们说的也是。”

陆明月从绣墩上起身,瞧着李娘子纳的鞋底,笑道:“说起来,李渭那时候也年轻着,你们娘俩都病着,他倒沉得住气。”

“那时候我爹还在,大爷刚从军里旬休赶回来,连话也来不及说一句,抱着孩子就往外走。”李娘子眼里满是情愫:“他一直就那样...很好的。”

“你两人夫妻情深,倒是难得。”

“大爷,以前...入过行伍?”春天眼神一亮,抬头问道。

“那时瓜州征军打仗,我爹让渭儿去征兵营报名,他去了百帐山合河镇戍边,后来又打过仗,在军里待了五六年才回来。”李娘子满脸笑意,“那时候我们才成亲不久,大爷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晃十年过去了。”

春天胸膛起伏,阵阵痛感由胸口绵延传来,她轻声问:“大爷那时候在什么将军麾下,是哪支军队?”

李娘子一怔,思索回道:“是在瓜州的军帐,军里将士多半都是西归的吐谷浑人...那时候的将军好似有几位,倒不太记得了...”她问,“你可是有亲人在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