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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24)

如意安慰我道:“帝陵那边,我已打点好,日子比宫内清苦些,倒也不坏。”

我恭敬道:“多谢殿使。”

星河苑的吃穿用度比以往更好些,宫人伺候的也勤,我只是提不起兴致,除了铭瑜,哪儿都是懒懒的。

他今年已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鞋子以前都是母妃亲手做,如今少不得我亲自动手。

太后虽然亏待母妃,倒也不曾苛责铭。皇后倒是个大度的人,我常懒得去请安,她也不曾有过怨言。

他有时候会来坐会,星河苑都是他的人,怎么也拦不住,他也不怎么说话,只隔着帘子坐一会,喝一盏茶离开。

我会让嬷嬷把他喝过的茶杯都给扔了,坐过的地方都用水洗一遍。

脖子上的玉也早已取下来,放在桌上,等他来带走。

他也心知肚明,那玉摆在桌上,看也不看。又常给我带些新奇的玩意,乌邪椮不再入宫,如意依着我以前的喜欢,宫外的话本子和零食常常带进来。

还有雪绒绒的兔子和雪貂,团团的围在我脚下。

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好的无人能及。

只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和迈不过去的槛。

去延义阁给铭瑜送东西,路过景福殿。福殿是如意昔日当差办事之处,鬼使神差的,拐进他的厢房。

今上不爱去景福殿这块,因为挨着的延和殿里,是他与蕊淑妃昔日会面的地方。这一块便荒了下来。

只是怀念那些年,与他毫无芥蒂的日子,那时候阳光永远灿烂,没有他解决不了的烦恼,也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他屋里却有窸窣的声音。

熟悉的女音薄嗔:“珈儿登基之后,你可从未踏入坤宁殿。可是不记得哀家了。”

? 那声音带着毒:小人残缺之体,孓然一人,何曾有什么妄想,只求着在宫里一辈子伺候娘娘,待娘娘腻了,将小人打发了,能偶尔想起小人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没良心的。”

轻咛声隔着窗子飘荡而出。

我睁大着眼,茫然听着里头的缠绵。小九儿摇头晃脑的跨槛来,看见我呆呆的杵在门口,吓得魂飞魄散,脸色青白的束手无策。

?我望了他一眼,无声无息的走开了。

春去也花落无言

我再也不愿回到星河苑,这皇宫本该是我家,此刻,却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四周有小内侍急急奔走,我坐在花架后的木桩上,对着爬满山藤的宫墙,脑子里空荡荡的。

如意找到我时,已经是天黑,他提着一盏小灯,在花架边望我许久,柔声道:天凉露重,公主出来吧。

我不愿出去。

他往里走两步,拂开花枝,一盏小小的灯探着我的脸。

没哭,脸上是被蚊虫咬的包。

他走近一步,我的心就跟着抖一下,身子就挪他远一分。

我再也不愿离他近一分。

?

他站定了,不再上前来,我已贴着墙,再往前来,就该遁墙了。

我们两谁也不说话,事已至今,无话可说。

他蹲下身子,挖着地上湿润的泥土,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裹着泥巴的软玉,在灯下幽幽的泛着柔光。

是我白天刚埋在此处的那块如意扣,十指缝里都是泥垢。那天砸了,又被他悄悄放在枕边。

他盯着这块玉,眼里的神情似喜似悲,问:不要了。

我笃定的摇摇头:不要了。

太脏。

?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块玉,我低头抠着手上的泥垢,都干了,泥粉摩挲着簌簌的往下掉。

如意的唇抖了又抖,绷着脸望我。

这样也是好的,正好不想回去,被人拦着,索性留下来看星星。

夜深了,蚊虫咬的更猖獗,脸上多是红红的肿包,他朝我伸出手:公主随小人回去吧。

我往旁扭开身子,躲过他的手,淡淡道:你手不干净,别碰着本宫新衣裳。”

哀莫大于心死。

回到星河苑,我看着满屋子的柔顺的宫人和精心布置的陈设,心内癫狂起来。

我吩咐着宫人乒乒乓乓的砸着屋里的东西,都扔在外厅里,他送的琉璃球,买的小屏风,布置的水晶扇,要把这所有的痕迹一分分的抹掉。

淡然的坐在椅上喝茶,宫人面色惊惧的砸着东西,一边又看着我的脸色。

看着屋里四处狼藉粉身碎骨的凌乱,心里十分快意。

如意换了一身衣裳进来,扫了一眼一地的渣子,轻声喝道:你们都出去。

?我一只描金水晶瓶砸向他:你也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屋子。

?碎片砸在他脚边,他疾步朝我走来,柔声道:无忧,别闹了。

我一点也没闹,只想要个白茫茫的干净。

其实不是无迹可寻,是我真的太傻。十几年的天真幼稚,自己却从来都不自知。

我摇摇头,躲开他过来的步伐:”你别碰我。”

他一把攥着我的手,漆黑的眼盯着我。

我一指一指剥着他扣着我的手指,他的力气太大,似乎要掐进我的骨子里,永远也逃不开他的禁锢。

“放手。”我眼眶欲裂,抬着头盯着他喝道。

他嘴唇动了动,艰难的道:“无忧,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几要疯狂起来,又无比的想笑,死命的抠开他的手,却被他越攥越近,手腕疼痛欲断。

我拔出头上发簪,对着他的手腕,冷冷的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簪子刺在他手上,他却牢牢的扣住我,面无痛色,只盯着我,央求道:“无忧,我们重新来过。”

我笑的癫狂,握着簪子胡乱的在他手上乱戳,点点鲜血溅在白玉的手上,他青筋爆出,手骨嶙峋,却死死的不肯放开。

这样痛,还不肯放手。

他沉沉的望着我,唇是青白的:“我爱你。”

一切都疯了。

“我不稀罕,如意,我不要了。”我的簪子扎在他手背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意,你弄脏了我。”

他的面目扭曲起来,陌生的狰狞和忍耐,扣着我的半边身子发颤。

他极轻的道:“说好过的,要跟我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我望着他笑,心是冷的,身体是冷的。

没有了父皇,失去了母妃,我以为他是我的另一半天地,却发现,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空。

我无声的流泪,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再一次流尽,流成一条河,度我化劫,度我回到从前。

第二天昏沉醒来,眼睛已经肿成核桃,脖间挂的那枚羊脂玉,用绞金的链子锁着,怎么都解不开。

乌邪森难得入宫找我,新皇登基以来,他避讳的紧,鲜少再出现在宫里。

公主好像过的很落魄。他笑我,以前脸蛋圆滚滚红扑扑的,现在怎么削减成这样了。

往懒得与他调笑,恹恹道:有时快说,说完赶紧滚。

母妃不在宫内,我性子越发散漫放纵起来,在星河苑人人都战战兢兢,说话的口气也苛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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