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她走过去,隔着桌子俯身拽他的衣领,吞咽着唾沫,声音有些僵硬地问他:“以后对你好,行不行?”
第40章
季淮初从未在她眼神里看到这种类似于恳求的情绪,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看到眼眶发红发酸,漾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原来她也会不舍。
也会难过。
也会渴望谁来驻足。
这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轰然倒塌,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向来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那些刚矗立起来的防线溃不成军,蹒跚后退。
他缓慢地握住她的手,“那就把我当做你的一部分, 不要再试图把我剥离了,行不行?”
齐悯慈“嗯”了声:“好。”
季淮初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力气, 他说:“我陪你回去。”
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看着她躺到床上, 俯身亲吻了她额头:“我去客房睡, 明早我还要去公司, 会吵到你。”
齐悯慈固执地拉住他:“没关系, 你别走。”
她像是突然退化成了小朋友,显得固执又没有安全感。
他不知道是怀孕激素变化的影响,还是之前的影响。
但总归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季淮初其实并不太确信她是真的需要自己, 恍惚觉得像是悬在半空, 一边感慨自己再一次重蹈覆辙, 一边期待这次是个好的转变。
仿佛饮鸩止渴。
称得上弥足深陷。
短暂睡了两三个小时,期间却一直在做噩梦, 梦到自己抓不住她,怀里空空,心脏空空。
他醒过来, 盯着她看了会儿,她睡觉的时候显得安静乖巧, 看起来会更柔软一些。
她的手指一直抓着他的衣摆,攥得那么紧,好像怕他不见了似的。
他被复杂的情绪纠缠着,再也没了困意,于是轻手轻脚起了,挪去客房去洗漱。
他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他,等待的片刻写了纸条给她,顺便检索一下孕期注意事项。
避孕失败应该也有自己的责任,没有准备的怀孕对很多人来说应当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她还有着可以称得上阴影的童年经历,她看起来对父母毫无怨恨,但这次这么大反应,或许也有父母的影响吧!一个不期待自己孩子到来的父母,究竟带给孩子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不是害怕生小孩,她害怕那个小孩是另一个她。
要有多少的爱才可以抹平伤害,自己那一点微薄的爱,够不够填补?
很累吗?
他问自己,到底是真的想继续和她在一起,还是出于本能的妥协。
他怀着这种心情去了公司。
*
齐悯慈醒的时候看到身边没人的时候,甚至出过短暂的幻觉,好像昨晚上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感觉到焦躁和痛苦,然后在看到他留下的纸条的时候获得短暂的平静。
他叮嘱她记得吃饭,他定了早餐,醒过来打电话给餐厅,他们会及时送到。
他把孕早期一些注意事项列在了标签上,写了两条,大概是觉得麻烦,说:醒过来告诉我一下。
其实哪怕不作为恋人,只是一个哥哥,他也是个很好的哥哥。
齐悯慈又感觉到眼睛酸涨,那大概是难过。
她很难过。
如果他是个爸爸,他一定很会照顾小孩,一定不会因为小孩脾气坏就打骂,不会对小孩不管不顾,哪怕小孩娇纵任性,他也能保持情绪的稳定。
毕竟再难搞的小孩,也不会有她这么糟糕了。
而他被她伤害这么多次,竟然还是关心她。
她还是不大理解他的爱,但她似乎有些理解自己的爱了。
她是爱他的,但潜意识里厌恶无缘由的会让自己失控的情感,她没法爱他,因为不懂得爱发生的逻辑,就没办法用一根纽带把自己和季淮初绑在一起。
越爱,越害怕失去,越厌恶,越痛恨,越想把他推开。
但其实每次推开都只是想要抓更紧。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会因为他而感觉到平静,会痛苦、难过、愧疚,会产生依赖、信任和占有欲,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那样。
她昨晚终于想明白,她希望他是推不开的那个,她渴望有人无条件的、坚定地看向自己,属于自己,最好彼此融合,无法分割。
可是没有什么无条件,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掉。
齐悯慈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接到母亲的越洋电话,那边大概是深夜,母亲有些不大自在地问她最近过得好吗,她看到了新闻,提醒她不要胡闹,安分些,体面些。
齐悯慈冷漠地听着,倏忽说了句:“妈,我改了名字。”
祁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齐悯慈,整齐的齐,和祁同音,但我不想要那个姓了,悲悯的悯,和仁慈的慈。季淮初和我一起取的,我想把祁免免从身体里剜掉,我不想做你们的女儿,也不想做爷爷奶奶的孙女了。”
祁母声音有些严肃:“免免,你一直怨恨我们是吗?”
“是,我恨你们,讨厌你们,我小时候做梦,经常梦到我把骨头抽出来,把肉剃干净,把我的骨骼和血肉都还给你们,从此一刀两断。”
祁母的呼吸声渐重,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始终觉得自己对待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们自私又虚伪,所谓的尽心尽力不过是一种矫饰,你从来没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甚至害怕知道。拼命安排我做不想做的事,看我反抗、愤怒、歇斯底里,再把一切都推给我天生就是个恶魔,就可以减少自己负罪感,心安理得地苛责我。”
齐悯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就这样吧!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把电话挂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其实她不恨他们,没有过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只是她受够了父母的犹疑和摇摆,他们显然不想理会她,出国到现在除了刚到那边的时候发过一次邮件,除此之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们甚至并不想她知道他们的新地址,也不关心她在国外到底过得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电话倒更像是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觉得不能真的袖手旁观,最好打电话关心一下,说几句教训的话,好让她们显得真的仁至义尽。
她只是想替他们彻底结束这场虚伪的闹剧。
但是说完这些话,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轻盈。
就好像卸下了一个包袱,扔掉了一个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