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于她来说天然就是反着的,她和这里格格不入,且永远也达成不了和解。
“齐悯慈!”季淮初加重了声音,“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齐悯慈呆滞地转过头,她看他的眼神里仿佛一丁点爱都没有,那是一种极端的冷漠和残酷,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一只烦人的苍蝇。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他仿佛又感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
他也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可再次陷入一种自己是否选错了的迷茫当中。
他感觉到脑袋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可明明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或许那根植于骨髓的疼痛只是祁免免带来的副作用。
祁免免一直存在。
存在的东西就不会消逝。
齐悯慈或许从未诞生过,一切都只是一种虚幻的美好。
齐悯慈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比如她现在感觉到了怜悯,她开始觉得他可怜,他的眼神像是一簇暗火,烧穿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疼痛和悲哀。
他真是个可怜鬼。
巨大的可怜鬼。
她想撕扯他,想拉着他下地狱,想把他烧毁,然后用余烬把自己点燃,他们死在一处,获得永生永世的宁静。
她没有再逃,她也不想隐瞒他,她只是觉察出一种荒谬和扭曲。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场可预知的悲剧。
她平静但是悲哀地说:“我怀孕了。”
对大多数的夫妻来说,这会是一件好事,可对齐悯慈来说,这像是一场灾难。
其严重程度不亚于一场地震、一次海啸。
第38章
空气里充斥着诡异的沉默。
就连季淮初都不得不承认, 大多数夫妻都会感觉到欢欣的场景,他却感到了一丝沉重。
那沉重一半来自于毫无准备,一半来自于眼前这个人的反应。
她的冷漠和懊恼是突如其来的, 像是应激的野兽在时刻准备着厮杀。
她那么如临大敌,他感觉到心疼的同时又生出些绝望。
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安稳的生活?显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给他安稳,这个人不会。
轰轰烈烈的爱?他不知道, 他甚至无法确定她的爱是不是他想要的爱。
人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靠着本能和直觉往前走, 至于前路是什么,不太重要。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 无法抗拒。
“宝贝……”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像是在面对一块儿易碎的玻璃品, 他想要安抚她。
可他不知道他的小心翼翼落在齐悯慈眼里是什么样的, 他像个草木皆兵孤立无援的将士, 守着一座鬼城。
这世界真是荒谬。
齐悯慈倏忽起了身,转身大步往外走,她像是要逃离地球一样, 迈开步子, 越走越快。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秋天快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那些无聊乏味的生活悄然间从指缝里流淌而过, 她曾经希望时间凝固在当下,被无聊和琐碎充斥,她什么也不必去想, 就待在他身边就好。
这个突然到来的生命打破了她所有的平静,她如惊弓之鸟一样骤然弹跳而起, 她完全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又或者说她对母亲这个身份有着天然的近乎本能地抵触,她无法想象一个生命是因为自己而诞生的。
她那糟糕的灵魂和一塌糊涂的人生很可能会制造出另一个怪物。
她走得越来越快,风从她身上破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远处的车辆来来往往,她看到的都是无限加速的画面,世界天旋地转,地转天旋,无处的幻影从眼前飘过,她甚至看到自己被车子撞飞的画面,继而看到开车的正是她自己。
虚幻和现实,现实和梦境,无数光怪陆离重叠在一起,把她撕得粉碎。
去哪里?
去哪里……
要去哪里。
“齐悯慈!”季淮初在身后大声叫她的名字,她跑得那样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他一路狂奔去追她,却总是差一点抓到她。
她迟疑了一下。
就一下。
季淮初终于,抓到了她的手,他的身体带着颤抖,从后抱住她。
抓到了。
“宝贝,不跑了可以吗?”季淮初的感觉到疲惫,“我害怕我抓不到你,我求你了。”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
为什么要抓住她呢!
许多的为什么萦绕在大脑里,却变成空茫茫的一片,她吞咽着唾沫,仰着脖子,像是一只被拎上岸的鱼,氧气耗尽了,她快要死了。
痛苦的窒息攥住她的喉咙,她感到一种横跨时空的悲哀。
那悲哀埋在遥远的昨天,埋葬了二十年,被曝晒在阳光底下,仍旧鲜血淋漓。
她被季淮初抱在怀里,像是依偎着一棵大树,她的脖子几乎要崩成一条直线了。
他难过地叫她:“宝贝……”
她的脸上漾出一丝苦笑,那苦笑越来越大,她终于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眼泪滂沱而下,像是被父母遗弃了的小孩,哭到声嘶力竭。
世界化成冰淇淋从天幕上流淌而下,她脚踩在软绵的奶油里,黑箱子被烤成巧克力,鱼在天上飞,鸟在水里游,她死在昨天,又在今天复活,万物逆转,无可救药。
“为什么哭?”季淮初哄着她,“能告诉我吗?”
她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连季淮初都感觉到一丝绝望,她好像一瞬间打算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她甚至不想要他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他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是一点慰藉,随时可以丢弃。
他们之间全靠他坚持。
只要他一松手,他们之间顷刻就会想沙山一样崩塌。
齐悯慈哭完了,扭曲的一切逐渐归位,她的理智归拢,冷漠更添冷漠。
她说:“我想把孩子拿掉,我没有做妈妈的能力,我也没有做好一个妻子的能力,我觉得很痛苦,比任何时候都痛苦,季淮初,你不累吗?”
季淮初的绝望大概又添了一层,他很想哄一哄她,他也知道他需要哄一哄她,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想听什么?听我说累了,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丢开?祁免免,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直是有牵系的,我以为哪怕很艰难,只要彼此握紧,就可以一直牵着手不放开。但是如果你时刻都想要抽身,那我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阴霾,她总是这样,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无数次怀疑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真的很痛苦,那我们就这样结束吧!孩子你不想要就拿掉,我陪你去约医生,没做好准备却让你不小心怀孕,是我的过失,我会尽力弥补你,其他的要求你也可以提,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