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亚当斯在进入理事会之前,就一直主张着“让每一个人都有生的权利,每一条生命,每一个人格都应当受到平等尊重,没有一个人应该被放弃,他们是一个家庭的父亲、一个家庭的母亲、一对父母的骨肉儿女,我们的同胞兄弟姐妹,我们不应该被灾难麻木,我们应该重新唤醒我们珍贵的怜悯和同理心,让每个人都享有平等的生的权利”,同时对盛海平之流——这种享有特权,用权力碾压其他人的人权,所关心的最要紧的事永远是个人利益,而不是大众死活的腐朽的“社会害虫”深恶痛绝。
虽然亚当斯的说辞冗长,但他发自内心的嫉恶如仇和对平凡人们的怜悯像一把早就在这个冰封时代绝迹的烈火,一下子点燃了无数人的心,在短短几年内就获得了相当大体量的群众支持,甚至已经有媒体做出预言——亚当斯必定是诺文的下一任继任人,他将带领人类开启一个伊甸园一般的新时代。
盛海平理了理衣襟,却连看一眼亚当斯都没有看:“哪怕是让你亲爸一枪崩了你妈,我也能做成这桩生意——而我除了能做生意,还能把你送到今天会议上准备开发的新行星上种玉米。”
亚当斯立时火冒三丈,噌地站起来,从脸气红到脖子:“盛海平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这是侮辱——你这是罔顾法律,在侮辱一个联盟政府官员!”
但盛海平依旧连看都没看过他,对身后的随行秘书吩咐:“把这次会议的提案导入进我位置上的智能屏。”
亚当斯:“盛海平——”
诺文抬头,威严地呵斥:“亚当斯,坐下!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亚当斯不可思议地看着叔叔,浑身气得发抖——这是包庇!这是对盛海平的包庇!
盛海平却如同无事发生,径直走向圆桌另一端入座。
裴廷半阖着眼,对场上的小插曲充耳不闻。
短暂而无伤大体的意外过后,作为这次会议的带头人,执政官诺文在秘书的协助下组织起会议,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场讲话——他没有起身,依旧坐在位置上,但他讲话的材料和与会内容都已经传送到每一位与会人员面前的光屏中。
这次圆桌会议与其说是一场正式、严肃的联盟首脑会议,不如说是一场气氛温和的洽谈会,而在这温和的氛围中,整个人类社会在几个世纪后的存亡去向,就将成为定局。
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为了探讨人类是否需要在现在既有的直径五十光年的迁居带以外开发新行星,供以人类未来的搬迁和居住——未来要开发新的人类居住地是必然的,这次会议主要要解决的问题是应不应该从现在就立刻开始着手这个问题。
诺文大概概括了这次会议的目的,他喝了口冰咖啡,说:“好了,先生们、女士们,我作为这次会议的提出人,我首先来表明我的立场——无关乎我支不支持这次‘新家园计划’,我的立场是首先站在大多数选民的意见基础上的。”
这次会议的目的被诺文言简意赅地概括作“新家园计划”。
“首先我们都知道,”诺文说,“目前我们剩余的,人口密度最大的,而且适宜人类生存的五大行星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稳定期,我们的科技水准容许我们如果某一天有小行星体像我们的家园撞击过来,或说我们的家园本身受到轻微的引力扰动导致轨道偏移——这些问题我们都是可以解决的,而根据联科院的测算数据,五大行星的稳定期至少在五个世纪以上。”
“这无疑是给我们喘一口气的宝贵时期,”诺文看向在座神色各异的与会人员——其中裴执政官依旧半阖着眼,仿佛在会上睡着了一样,诺文近乎无声地用舌尖顶出声“啧”,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现在有一种声音就是希望联盟政府能够立刻制定开发新家园的计划,寻找环境稳定、适宜生存的新行星,在这五个世纪内,我们是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但我们不能眼光短浅,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我们要为我们的子子孙孙制造生存环境,为他们谋求福祉——所以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新家园’计划是一定会通过,问题无非是现在通过还是日后通过罢了。”
在场内的与会人员中,诺文的年纪仅仅次于小泽野平,他第一天来联盟政府上班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如众人所见,他是位典型的“行政执政官”,好话说了一堆,逻辑□□无缝,但要解决的问题依旧在原地打转,没有丝毫进展。
这次会议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日后”还是“现在”。
诺文的视线逡巡过众人,不疾不徐道:“但事有轻重缓急,联盟能支出的资源是有限的,我们都知道,寻找一个新行星本身就是工程量相当大的工程,更不用提后续的开发建城,五大行星上的人们或许高枕无忧,但在五大行星之外,还有一千多万人口每日在生死线间担惊受怕,所以我认为当下的当务之急是安顿好这些人们,而不是急冲冲地去找新家园——这是我的意见,我持反对票。”
到最后,诺文终于慢腾腾地把他的意见说了出来。
诺文露出微笑:“抛砖引玉,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你们怎么想呢?”
小泽野平左手边一个年轻人举手——他是主攻行星研究的科学家。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事,”年轻人紧张而谨慎地说,“我们能够应付外太空撞击,但我们也仅仅只能应付这些了……如果将来某一天,我们行星围绕着的恒星发生变故,因为突如其来的引力扰动发生轨道偏离,那这就远远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了,戴森球、行星、空间站都可能会被恒星吞噬,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在原地等死。”
他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这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的丧气话,是将来迟早会发生的事。”
诺文依旧微笑:“我知道,谢谢你的勇敢发言——但是你认为你说的那天在哪天呢?”他神情温和:“你说的对,这样的灾难也终将会有一天降临到我们身上,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当务之急,而不是远在一千年后骇人听闻的隐患。”
年轻人一下子被驳住,他天天呆在实验室,根本没有办法跟诺文这样的老油条辩论,整张脸都通红,抬不起头来。
——但他说的是真心话,从各个方面分析,寻找新家园都已经刻不容缓了。
但同时他也没有意识到,既然诺文也知道单单寻找合适的新行星就要花费巨大的人资物力,那为什么还要一拖再拖,不立即着手,反而用不是“当务之急”来推诿——如果寻找新家园这种事成为“当务之急”,那还来得及么?
而如果他跟在场任何一位理事会成员是好友关系,他就能问出个大概了。
——一旦“新家园计划”通过,诺文和他所有的理事会成员以及下属部门就摊上一个烂摊子了,他们要为此殚精竭虑,以完成数不清的工程审批、监察、督促,忙上忙下,而同时还要承担着选民们的抨击:选民们会抨击他们在位不作为,连现在的问题都还没有完善解决,就要考虑以后的问题,并质疑他们这帮人花大资源建立新家园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些精英阶层和精英子女逃难,把他们这些底层选民、纳税人压榨出最后一滴血后再像垃圾一样抛弃。